曹操突然為腦中的想法嘴中變得苦澀起來。當你以為足夠了解一個人的時候,突然發現所不了解的一麵,是真的會感覺挫敗的。
“不,我隻是在正確的時間,選擇了正確的方式。”袁紹斷然否定了曹操無端的指責。
他不認為他怕了,遲疑了,會做出兩相比較,取其輕的利害選擇了。他隻不過是在一個建議被拒絕之後,又提出另一個建議,又被采納了。
“是嗎?你認為那是正確的選擇?”曹操輕笑了一聲,諷刺的意味十分之明顯。
“讓外臣領兵入京,你知道裡麵的風險有多大麼?你知道可能會出現的情況麼?你知道,在黃巾作亂之後,朝廷那層穩固的外衣,已經被撕扯下來,露出裡麵柔軟的皮肉可麼?你知道,如果撣壓不住外臣,整個洛陽城,會有多麼大的危險麼?這些,你都不知道麼?還是你袁本初,根本不在意,不重視?”
曹操一連串的問題,一句比一句尖銳,聽得袁紹不自覺的磨了磨牙。他也變得黯然,從曾經的好友,現在的曹操身上感覺到一股陌生感。
“哼,嗬嗬嗬嗬。”笑了起來,袁紹仰了仰頭,笑聲從極輕,變得越來越大。他沒有如同往常一樣用手擋住嘴巴去遮掩那露出的牙齒,現在任由牙齒露了出來,連後牙槽都笑了出來。
他的眼角還有些濕潤,那不是眼淚,隻不過是笑的時候,眼睛酸澀最為自然的反應而已。
可笑,真的是太過於可笑了,大概這是他近幾個月來,聽到的唯一讓他覺得不好笑,卻還是用笑來表露那無法理情的情緒的一個笑話。
曹操站在一旁,看著袁紹突然的笑,笑得那樣的肆意,他恍惚間似乎看到袁紹的嘴角有什麼亮光閃動。可是一眨眼之後,又沒有看到,或許是他看花眼了。
看著袁紹笑,看著他不笑,笑聲逐漸隱沒,消失。曹操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看著,平靜的看著。
“我不在意?我不重視?我不知道?你以為我不在意?我不重視?我不知道?曹孟德,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說的那一些,隻不過都是可能。可能是什麼?是還沒有發生,可能會發生,也可能不會發生的事情。這一些,我早都有所預料,你說的一切,我都認為不可能出現。”
“為什麼你覺得不可能?”曹操立刻反問。
“為什麼你認為可能?”袁紹毫不示弱。
沉默,一瞬間的沉默,兩個人都惡狠狠的盯著對方,劍拔弩張。如果按照那段年少日子裡麵的經曆,他們在這個時候肯定都會毫不猶豫的朝著對方揮動拳頭,狠打一頓。道理說不通,用拳頭來講道理,誰拳頭大道理也就大,打個幾拳,說一說誰的道理大,說完之後又跟沒事人一樣,勾肩搭背到酒館裡麵喝上幾杯,又和好如初了。
可不管是袁紹,還是曹操,都沒有動。在腦海中閃過的,是對於那段“講道理”的回憶,兩個人的拳頭也都緊捏著,可誰都沒有踏出一步。
緩緩的,右拳緊攥的拳頭鬆開了。曹操知道,他的道理,現在不是光靠拳頭,可以去述說,可以讓袁紹服理的了。
他認為可能,袁紹認為不可能,可能與不可能,是如此尖銳的矛盾,不管哪一方,都無法說過另外一方。用拳頭打也是一樣,揍趴下了,揍服的隻是身體,心卻還是執拗著。
隻能用時間去證明,等時間走到最後,看究竟是誰對,誰錯。是可能,還是不可能,都要等最終結果出現才可以有一個答案。
袁紹等得起,他等不起,甚至,他也想,剛剛所問袁紹的一個個問題,最後都是不可能,讓袁紹勝出也無妨。可是啊,可能,想到那個可能,曹操就不能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坐看最後的解答。
他不能。
等到那時候也晚了,可能之所以是可能,就是直到最後,到最終塵埃落定之前,前一刻,前一個瞬息,都還有可能。可能,為了那一線可能,曹操都要伸出手去,不管麵對著什麼樣的誤解,是嘲笑,亦或者不屑,都要咬著牙,將它掐滅,變成不可能。到那時候,他才會放鬆下來。
可笑麼?袁紹覺得可笑,曹操自己都覺得好笑,除了親近的一個人,他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因為他知道,得到的回答會是什麼,會是一臉驚詫,一種看待蠢人的目光,可能麵前不笑,在背後卻會瘋狂的笑出聲音來。笑他曹孟德傻,杞人憂天,滑稽無比!
今天,他說了,對袁紹這個親密的夥伴說了。然後,袁紹變成了曾經親密的夥伴了,曹操早有預料,還是忍不住會去想袁紹可以理解自己,現在看來,終究隻是他一廂情願。
“話不投機半句多,袁本初,你覺得你是對的,我覺得我也是對的。既然誰都無法說服誰,那麼也就用各自的方法,方式,去決定最後誰是正確的一方吧。”曹操突然開口道。
“好。”袁紹瞬間答應了下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曹操,轉身,朝著來時的路走去。隻留下了聲音,還在他的背後飄蕩著。“我擦亮眼睛,等待著你的可能出現。還有,下一次彆那麼莽撞了,如果我不在,你很危險知道麼。”
“莽撞。”曹操頓首,他今天的確是莽撞了。
看著袁紹離開,曹操搖了搖頭,定定的站在原地。錯?對?他做的那一些,隻要成功了,達成目標了,最後贏的隻會是袁紹。
他寧願,他是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