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的途中,樓轍找到了一張廢棄的行軍床。
他把波段淩從自己的背上放了下來,外套也在這個時候蓋在了她身上。波段淩依舊沒有醒來。
“睡得可真沉。”
樓轍蹲在波段淩的身邊,從額角流下的血一直結痂到了嘴角。
他看了看遠處的城市,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貧血好像越來越明顯了,更彆說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的邊緣。
如果是個騎士的話,應該到死都會一直硬撐下去吧,他想。
來回搓搓的小手沒能暖和起來,他本想摸一摸波段淩額角的溫度,但考慮到掌心太冷的緣故放棄了。
風吹過了鐵皮下的破敗小屋,他們沒有地方去,隻是在一個勉強可以歇腳的地方等待著時光的審判。
手逐漸暖和了起來,他蹲在廢鐵場盯著波段淩的眼睛,看著她沉睡。
每隔三十分鐘左右,他都會摸一摸波段淩的臉龐,那寒冷的感覺如此的真實。
但不管怎樣,他都會一直守著她,直到黎明破曉的時分,跟蘇醒的她道一聲早安。
隻是現在,樓轍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在故事的開頭把女孩帶到了全息世界的垃圾場昏睡。
他低下了頭,血又從眼角處滲了出來。溫熱的液體流入了樓轍的眼眶,他的視線在注視波段淩的過程中泛著紅光。
波段淩,那蜷縮在廢棄行軍床的波段淩,與她那時在地麵世界調皮活潑的模樣相比,似乎又變得不真實了。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
全都是因為遇到了自己。樓轍自責了起來。
——
突然,從天幕中傳來了炮彈的轟鳴聲。飄落的雨滴中夾雜著雪花,溫度驟然地下降。
樓轍不理解為什麼在這個明明是夏季的城市,卻無端端地下起了冬日的冰霜。
“這是什麼鬼天氣。”他想起了拉美夫說過的全息風暴,不由得咒罵起來,“真的很令人討厭!”
雨夾雪將整個廢品區籠罩,樓轍坐在冰冷的地麵守著女孩,他伸出了手抓了一片雪花,在雪花融化的同時,他看到了豎立在角落的照明燈具發著卵黃色的燈光。
天蒙蒙亮,波段淩的自序器透過衣物終於發出了重新啟動的淡藍色熒光,身體的內核開始激活。她的眼睛緩緩睜開,樓轍隻是盯著,那睫毛微動的畫麵是他來到全息世界後見過的最美瞬間。她又變得精神了起來,看起來跟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了。”樓轍睜開了充滿困意的雙眼。雖然言辭裡透露出一絲掩蓋後的擔憂,但在見到波段淩的那一瞬臉上隨即變得明媚起來。
“我怎麼了?”波段淩從原本關機的狀態恢複了意識,她的頭非常疼,已經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了,隻是眼前男孩的臉上充滿了無法描述的傷口與血跡,讓她猛然間心底一震,“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細長白淨的手指撫過樓轍的臉部。
“沒發生什麼,你看,眼下我們成功逃離了鏡像區,現在來到了嶄新的廢品區。隻是在來時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說謊對男孩子來說,就好像說真話一樣簡單,他們仿佛有種天生應對女孩的能力。
樓轍感到非常的安心,原本環繞在身體周圍的恐慌漸漸消失了。倒不是因為撒謊,而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有所成長了。他應該比之前的自己要好上一些,就算身體在慢慢腐朽,但這一次,他沒有再次失去夥伴。
他保護了她,這次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來得可靠。想到這裡,他舒心地笑了,哪怕背部傳來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但從心裡得到了慰藉極大地緩解了眼前的症狀。
“我獲得了一些情報,很快,我就——可以——幫你——找到你的父母的。”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卸下心裡重擔的他開始大口地喘氣。
照明燈環繞著不停飛舞的蚊蟲,投射到地麵上的黑點不規則地晃動。
“你身體怎麼了?”
波段淩的心突然懸了起來,她用額頭靠在了樓轍布滿結痂的臉龐。第一感覺就是燙,非常地燙,她也許從未觸摸過如此炙熱的身體。
下一秒,便轉變為一團慌張,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在各種情況下,應該如何幫助自己的騎士脫離險境。
她想起在醫院時,醫生的叮囑,除了飲食要萬分注意以外,還有就是在感冒的時候,切記不能服用帶有腎毒性的藥物。
她想把樓轍放到肩膀上,但是自己的力氣又沒有足夠大,歪歪扭扭好幾次也未能成功。
“我沒事的。”樓轍迷迷糊糊地說。
“你快跟我說實話,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這樣子我可就要生氣了。”
“乾嘛對我生氣。”
“你這個笨蛋!”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波段淩的聲線有些顫抖,她對這裡一點也不熟悉。
她扛起了樓轍的身軀,兩人的腳步踩在充滿難聞金屬氣味的廢鐵場。她其實很想坐在地上哭的,因為她不知道哪裡會有醫院或者診所,來帶著他們走向新生。
一片微妙的雪花遮蔽了波段淩的視線,等到它落下的時候,她才發現黑夜中那雙盯著自己的海綠色瞳孔。
夜色如翅,掃過廢品區的天空,宛如巨大的慢速快門恍然一閃。
遠處,向他靠近的車輛沿著之字形的坡道行使,警車的白色煙塵尾跡在空氣中消散,從黑夜中射出的光像水銀一樣流淌在兩人的身上。
樓轍勉強地站了起來,落在他臂彎的雪花很快地融化。但他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他太累了,就連移動都帶著一股咬著牙的吃力感。
車停到了他們的麵前,又是敵人。
樓轍知道的,在這個新世界裡出現的,無一例外都是他的敵人。
憑借著他那渺小的生命燭火,擋在了波段淩的身前,那樣子就好像一座沉入海底的孤島,又好似被自我點燃的叢林。
男孩的身影開始扭曲,就好像夏天瀝青路上遠處的景象。
波段淩沒有什麼想做的,她就想哭,就想狠狠地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