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兩個字,從那女孩乾裂的嘴唇中吐出,聲氣很微弱,落在陸凡耳中,卻清晰得如同洪鐘。
他原本掛在臉上的閒散笑意,在那一刻收斂了。並非消失,而是平直地收了回去,嘴角的弧度不見了。
麻煩。
一個具體而龐大的麻煩,正站在他麵前,仰頭看著他。
陸凡的思維開始飛速運轉,一幅幅清晰的畫麵在他腦中鋪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需要一張床,一日三餐,合身的衣物。
她會生病,需要丹藥調理;會哭鬨,需要人分神安撫;會被人欺負,他得出麵擺平。他甚至能預見到自己悠閒的午睡被攪擾,躺椅上曬太陽的清淨時光就此終結。
他開設這家店,是為了排遣漫長生命中的無聊,看這方天地的生靈百態,如同看一場永不落幕的戲。
他是觀眾,興致來了也會下場客串,撥動幾根命運的絲線,看凡人為他拋下的一點餌食奔忙、爭鬥、狂喜、絕望。這很有趣。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隨時可以抽身。他不想當任何人的父親,更不想當一個全職保姆。
可是,拒絕她?
他的視線越過女孩的頭頂,看到外麵街道上黑壓壓的人群。
成百上千雙眼睛,修士的,凡人的,都聚焦在這間小小的店鋪門口。
他剛剛才導演了一場“神的遊戲,童真的賭注”,把所有人的情緒都調動到了頂點,現在,當著所有觀眾的麵,把這場戲的主角一腳踢開?
這台子就塌了。
況且,他低頭,對上那雙眼睛。
那裡麵沒有一絲雜質,乾淨得像初生的琉璃,隻有純粹的依賴和期望。
如果他說出拒絕的話,這雙眼睛裡的光會即刻熄滅,
緊接著,一場孩童的嚎哭大概率會席卷整條街道。陸凡設想了一下那個場麵,比一萬個王騰在耳邊嘶吼還要讓他頭皮發緊。
他的身體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平日裡隨意搭在身側的手,此刻卻無意識地攥了起來,又鬆開,顯示出內心的權衡。
一邊是絕對的自由,另一邊是可能會很麻煩、但能避免眼前更大麻煩的累贅。
抉擇並未持續太久。
他的目光在店鋪裡轉了一圈。
空曠的店堂,足夠讓一隊騎兵跑個來回。那張專屬於他的躺椅,除了他自己,從未有過第二個活物的溫度。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了那幾張接待過無數客人的櫃台上。由於人來人往,原本光潔的櫃台表麵,已經蒙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
灰塵。
需要清理。
清理,就要動個念頭,或者親自動手。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要從絕對的“靜止”狀態,分出一部分“動”的精力。
一個清晰的邏輯鏈條形成了:店裡缺個打掃衛生的。如果有人代勞,他就能懶得更加心安理得。
有了,就是這個。
陸凡身體的僵硬狀態解除了。
他重新把手搭回身側,看著眼前這個還在緊張等待宣判的小女孩,開口說道:
“‘主人’這個稱呼,很彆扭,以後不許再叫。”
他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多餘的起伏。
小女孩明顯地愣住了,小小的身體繃得更緊,雙手絞著破舊的衣角,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陸凡又問道。
女孩低下頭,幅度很小地搖了搖。她的聲音比剛才更低,幾乎聽不見:“我……沒有名字。”
“嗯……”
陸凡發出一個鼻音,視線落到她緊緊抱在懷裡的那枚生命樹種子上。
種子正散發著溫潤的綠光,映照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頰。他很隨意地說道:
“既然你是因它而站在這裡,以後,你就叫‘小芽’。好聽,也好記。”
小芽。
女孩在口中無聲地咀嚼著這個發音。
這是她誕生以來,第一個真正屬於她的東西。
不是一塊可以換取食物的靈石碎屑,也不是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的破廟角落,而是一個名字。
她抱著種子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這個名字和那份溫暖一同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用力地點了下頭,代替了所有言語。
陸可很滿意這種直接的反應。他轉過身,麵向店外那群伸長了脖子的修士們,抬手隨意地揮了揮,像是驅趕幾隻蒼蠅。
“看什麼?沒見過店鋪招人啊?”
他側過身,讓出身後的小芽,手指朝她點了點,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淡口吻宣布道:
“這是本店新招的員工。以後,店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的話,就代表我的意思。你們對她客氣些,誰要是讓她不痛快,就是讓我不痛快。後麵的事,你們自己去想。”
這句話沒有用法力加持,卻比任何雷音敕令都沉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