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殿內,紅綾悅那句“我即是天命”的餘音尚未散儘,她挺直的脊背與高揚的下頜,構建出一種近乎實質的驕傲。
這份由“機緣”催生出的信心,純粹、熾熱,卻未能融化殿內七尊寶座上、那些由歲月與利益堆砌而成的冰冷。
“一派胡言!”
一個聲音從一團湧動的黑霧中擠出,乾澀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玄陰宗宗主端坐於北方的寒鐵寶座,整個人都藏在霧氣裡,隻有兩點猩紅的光在其中明滅不定。
他開口說道:
“信心?好一個信心。我問你,紅綾悅,你的信心能為你的宗門打進前三名次嗎?”
他的質問沒有絲毫轉圜餘地,兩點紅光從紅綾悅身上移開,徑直投向殿中央侍立的另外兩道身影——天劍與青溫書。
“天劍得了‘庚金祖氣’,此乃天地殺伐本源之一。他回去隻需閉關月餘,將祖氣煉入本命劍器,劍威至少提升三成。這,是實打實的戰力。”
“青溫書得了‘天機龜甲’,此物能遮蔽天機,預兆吉凶。大比之中,趨吉避凶,未戰便先立於不敗之地。這,是能夠保命的資本。”
玄陰宗宗主的聲音沒有起伏,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鉛,砸在眾人心頭。
他繼續說道:“他們二人,確實拿到了足以在大比上爭雄的底牌。可其他人呢?”
那團黑霧翻滾得更加劇烈,顯露出其主人的不平。
“我宗弟子二林,為收服那一道‘金烏翎羽’,陽火入體,灼傷了三條主脈。沒有一年半載的靜養,輔以‘九轉還陽丹’,根基都難以穩固,還談何出戰?難道要讓他拖著一副殘軀,去為你們宗門鋪路?”
侍立在側的二林臉色蒼白,聞言身軀輕微一顫,垂下了頭。
“合歡宗的紅綾悅,得了‘天狐殘魂’;藥王穀的藥夢依,得了‘萬草祝福’;萬佛宗的佛玄,得了‘菩提頓悟’。這些機緣,的確是奠定未來道途的無上基石,可它們對眼下這場迫在眉睫的生死鬥,能有多少助益?是能讓紅綾悅的媚術多困住敵人一息,還是能讓藥夢依的丹藥憑空多出一成藥效?”
“天衍宗主,青雲宗主,”玄陰宗主冷冷說道,“你們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這番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切開了方才還熱烈融洽的氣氛,將名為“宗門利益”的內臟與骨骼暴露無遺。
“玄宗主所言極是。”
合歡宗宗主華美音開口了。她斜倚在由整塊粉色晶石雕琢的寶座上,原本正用一柄玉梳慢條斯理地梳理著垂落的雲鬢,此刻卻停下了動作。
她放下玉梳,正襟危坐,沉聲說道:
“我宗紅綾所得的‘天狐殘魂’,的確是《天魅大法》夢寐以求的補品。但要將其徹底煉化,化為己用,至少需要‘星光珊瑚’為引,‘月華神水’為輔,再配以七七四十九種靈藥日夜祭煉。這些天材地寶,不說價值連城,單是湊齊,便需數月光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
紅綾悅的指尖掐入了掌心,那份“我即是天命”的信念,在宗主精確到具體靈藥的計算麵前,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阿彌陀陀。”萬佛宗的老方丈宣了一聲佛號,他手中那串盤磨得溫潤的菩提子停止了轉動,“佛玄此番於頓悟中窺見‘小無相境’的門徑,於佛法修為大有裨益。然佛法辯經,不重殺伐。若論鬥法神通,他與其他幾位施主相比,確實已經落後了。”
佛玄雙手合十,低眉順目,一言不發。他那份因頓悟而來的澄澈心境,此刻也被殿內沉重的氣氛染上了塵埃。
大殿之內,空氣凝滯。
天劍與青溫書,這兩個獲得了最直接好處的弟子,成了風暴的中心。天劍站得筆直,手始終按著腰間劍柄。青溫書則微闔雙目,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無人知曉他是在演算天機,還是在計算人心。
藥夢依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曾被“萬草祝福”的光輝籠罩,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無力。她是醫者,是丹師,卻不是戰士。
機緣,終究分了三六九等。
有的立竿見影,是刀劍,是盔甲。有的著眼未來,是種子,是藍圖。
在“萬宗大比”這座隻問勝負、不問潛力的絞肉機麵前,所有的種子與藍圖,都顯得不合時宜。
“哼!”
一聲沉重的鼻音打破了僵局。天衍宗宗主身材魁梧,一身赤色道袍,脾性也如烈火。他一拍座椅扶手,厲聲說道:“照你們這麼說,我弟子天劍運氣好,得了能直接提升戰力的‘庚金祖氣’,反倒成了他的罪過了?”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掃視著玄陰宗主與華美音,繼續說道:“那‘夢想盲盒’本就是各憑天命,各安天命!你們自己開出的機緣不適合眼下的爭鬥,難道要怪我天衍宗的弟子運氣太好?若他當時將‘庚金祖氣’拱手相讓,你們誰又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