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吧,廷梅嫁了以後,城市戶口到現在都解決不了,國家糧也沒吃成,家裡她的那份口糧地也被抽走了。城裡那女婿吧,人也不壞,就是搞點修鎖配鑰匙掙不到多少錢,生活都成困難。廷梅在城裡也過不慣,再說生了三個娃了,在城裡計劃生育也追得凶,所以生了娃娃就一直住在娘屋裡。”曾建英說。
“三個娃了?生那麼多乾嗎,現在隻準生一個。”山椿前次聽王村長說的是兩個娃。
“重男輕女吧,城裡那家人也是想生兒,姑爺他們家也是想廷梅生兒,前麵三個都是生的女子,看樣子是要生老四了。”曾建英說。
“哦,生了就生了吧,那你孃孃怎麼?”山椿還是沒明白。
“這娘家住久了,難免哥哥嫂嫂就有嫌話說嘛。你想嘛,在這農村裡,家家就那點地,就掙那點錢,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再加上廷梅娘母四個長年累月的吃住在娘家,城裡的女婿時不時的也要來住幾天,光來吃,沒錢拿來,也做不了鄉下的活兒。哥哥嫂嫂就越來越不高興,有時就話語難聽了。孃孃出麵給廷梅撐起,矛盾就出來了。不撐起呢,廷梅到現在這個地步又是當初他們老倆口硬逼出來的。這下裡外不是人,左右為難。開先呢,還望到起廷梅解決城市戶口,還有個希望。久而久之,看不到希望,娃娃幾個也沒上戶口,你說這事放在誰身上也會急出毛病的吧。”曾建英說著流下淚來。
“唉,這跳農門咋就這麼難呢?人就非得跳出這農門嗎?”山椿說。
“前次吧,你和張竹來了我家,我一看張竹那小夥子很不錯的,難怪廷梅當初一心想要嫁給他。這天我孃孃過生,我上來,就說起了張竹,廷梅哭一場,我孃孃也哭,她後悔了。我表嫂吧,也是心裡有氣,就說隻有農民的命,卻硬要跳農門。更是惹得廷梅傷心了好幾天,埋汰我孃孃和姑爺。我孃孃也和表嫂罵了幾天架,可能是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才來了個一了百了吧。”曾建英說。
“那廷梅回來,你得好好勸勸,心結不排解開,不好辦。”山椿想到王廷梅回來,見媽媽媽死了,搞不好又要出事。
“我就是在想,廷梅回來氣一上來,怕她做出傻事來,我還得在這裡等到她,讓她安定了才走。”曾建英說。
“哦,這樣好。你給廷梅說,把她和她老公、娃娃的名字,出生日期,住址帶一個給我。”山椿說。
“你拿來乾嘛?”曾建英問。
“先帶來吧,以後再說。哦,還有,俸師傅請過來沒有?”山椿問。
“去請了,他答應過來,就是得過幾天才能到。”曾建英說。
“那到了你給我說一聲,我好請縣上的人來看酒坊的地勢,搞個規劃。”山椿說。
“戴詩燕打電話來找你,叫你回個電話給她。”回到鄉政府,劉姐說。
“哦,好的。”山椿去辦公室搖電話。
“喂,大姐,你找我嗎?”
“就是,說你下村去了。”
“去了黃蓮村,很遠,才回來。”
“哦,那個入股的事,我錢準備好了,你好久來拿。”
“好的,我下次去清流的時候來拿。”
“還有就是,張竹那事沒辦成。”
“沒辦成是什麼意思?大姐。”
“你大哥喊我給你說一下,其他都沒問題,那張竹也很優秀,隻是他是農村戶口。政法委那邊隻進有城市戶口的。”
“啊,還有這規定?”
“有啊,前次你不也卡在這上麵了嗎?”
“我那次是上麵直管部門,這個可是縣上的行政部門哈,縣長大哥還擱不平?”
“現在很多重要部門都這樣,規定了隻進城市戶口的人。”
“這農村人真不是人。”
“唉,沒得法,前次他怎麼沒買一個商品戶口?”
“他家和我家一樣,沒錢,那可是五萬斤大米啊。”
“唉,給他說說,也不怕,以後有機會再說。”
“嗯,好的。謝謝大姐。”
接完電話,山椿心裡很不是茲味,和前次自己因為戶口卡下來沒能進稅務局一樣,這次雖然是張竹,但山椿心底裡泛起了一種絕望和悲傷的情緒,很強烈。
“張所長,又破了大案,可以的哈。”山椿來到派出所。
說是派出所,其實就是鄉政府滕了三間房,一間做了辦公室,兩間做了兩個民警的寢室。
“終於把那夥偷、搶貨車的賊娃兒捉住了,跑了幾天,審了幾天,上午才把人送清流關起來了。”張竹說。
“張所長威武。”山椿說。
“你就扯淡吧。”張竹嘿嘿的笑著。
“有個不好的消息,我說出來平複一下你那破了大案的喜悅吧。”山椿說。
“你不用說了,我已知道了。”張竹說。
“知道了,不會吧。”山椿說。
“我去不了政法委了吧。”張竹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山椿沒明白。
“劉姐叫你回電話,說是戴大姐找你,你又說有個不好的消息,嗯?”張竹笑笑。
“不愧是當公安的,思路清楚。那更得堅強,千萬彆哭。”山椿調節著氣氛。
“哪兒的問題?”張竹輕聲問。
“身份。”山椿說。
“戶口?”張竹驚呼。
“是的,誰叫我們是農民呢。走吧,我陪你到後頭山頭上去問滄茫大地,是誰讓我們是農民的。”山椿自己流下淚來。
爬上後山,在夜幕的包圍中,山椿和張竹躺在草地上,仰望著天空,山風習習,到也愜意。
“我們跳得出農門嗎?”良久,山椿問。
“不知道。”張竹說。
“農村人真的就得低人一等嗎?”山椿有些心酸。
“事實如此。”張竹平靜低聲。
“我們為了一個城市戶口真的要付出自己的身體,真的要埋葬自己的愛情,真的要付出五百多年的勞動,真的要付出五萬斤大米?”山椿想到了山君姐用自己的身體作賭注,想起了王廷梅埋葬掉的愛情,想起了王廷梅媽媽的死,想起了一個商品糧戶口要一萬五千塊錢,那一萬五千塊錢可是時下五萬斤議價大米,是十年前一個農村壯勞力五百一十三年的勞動力價值,心裡堵得慌。
“事實還是如此。”張竹看著天空中的星星,眼中閃著淚光。
“我們怎麼辦?”山椿問。
“不知道。”張竹沉沉地說。
“農村人就這麼糾結著這跳農門,就這麼糾結著成為城市人,就這麼痛苦著?”山椿問。
“唉,還是前次你說的,這些糾結、痛苦,隻是我們這些想著跳農門的農村人的糾結和痛苦,而不是所有農村人的痛苦。”張竹說。
“那為什麼我們要想跳出農門?要承受這些糾結和痛苦?我們是那清醒的人嗎?這是清醒人的痛苦嗎?”山椿問。
“應該這樣說吧,是你在質疑這戶口的二元化管理體製,所以你才痛苦。”張竹說。
“哦,去他媽的城市戶口,老子不想了,可不可以?”山椿站起來,大聲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