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從來就沒有搭理過儒家的吆喝,儒家的人還在這上綱上線,真的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秦落衡融入大秦社會有段時間了。
也知道一些常識。
秦朝根本就不講什麼‘一女不事二夫’、‘夫死守節’這些封建禮教觀念,在這時候,再婚、喪偶的女性,也根本不會受到社會的歧視和壓迫。
這時代的人貞操觀淡薄。
宣太後攝政幾十年,先跟義渠王鬨了那麼多風流事,老年還結識了新歡魏醜夫,嬴政之母趙姬跟呂不韋和嫪毐的那點破事,也是人儘皆知。
秦國王室尚且這麼糜亂。
何況民間。
正因為為此,嬴政即位後,也是大加鼓勵‘淨化社會風氣’,嚴厲打擊亂(倫)行為和婚外性行為,甚至還推出一個貞婦巴清,但對於未婚和喪偶的依舊是不加以任何限製。
但既然問到自己。
秦落衡也認真思索起來。
令史昌既然把這起案件單獨拎出來,想必這個案件是有一定說法,但他思來想去,卻是想不到哪裡不對。
隻能起身道
“我讚成講的判罰。”
“不孝罪最重的處罰為棄市,隻是這名妻已經喪偶,她的行為雖然有些不檢點,但明顯罪不至死,所以當從輕處罰。”
“即黥為城旦舂!”
“另外這名妻還犯了‘敖悍罪’,因而當判處完刑。”
“所以整合一下判罰。”
“這名妻當剃去鬢角,罰為刑徒‘舂’!”
說完。
秦落衡就眉頭一皺。
他腦海突然閃現一抹靈光,似乎是想到了判罰那裡不對,不過這抹靈光來得快去得也快,沒等秦落衡反應過來,就已經淡忘了。
秦落衡搖搖頭。
卻是沒能再想起是哪裡不對。
聽到秦落衡的話,沈順臉色有些難看。
他冷哼一聲,拂袖坐回了位置,他明顯對秦落衡的回答有意見,不過秦落衡直接無視了。
他才不將就這些儒生。
大秦自有律法在,一切按律令即可。
“你們判處的罪行,跟廷尉府最初擬定的一致。”令史昌這時開口道“但真的對嗎?”
眾人問道
“敢問令史,哪裡不對?”
“定罪完全按照律令,也合乎情理,不知何處有問題?”
令史昌沉聲道
“你們有疑惑正常,若是不細究,你們的判罰,跟絕大多數官吏的判罰一致。”
“法律問答講‘不孝棄市’。”
“假如父活的好好的,子三天不給他吃飯,這兒子該怎麼判?”
史子答道
“自然是判‘棄市’。”
令史昌又問“那要是父沒了,兒子三天不上墳祭祀,又該如何判?”
眾史子遲疑一下道
“祭祀隻是形式,不能算犯罪。”
令史昌接著問道
“那欺負活著的丈夫和欺負死掉的丈夫,那個更重?”
眾史子道
“自然是欺負活人,人都死了,你就算想欺負都沒法欺負,那怎麼去定罪。”
說到這。
眾人也感覺到不對了。
令史昌道“秦律規定,通奸講究現場捉奸,‘捕奸者,必案之校上’。假設現在丈夫因為當官住在官府,妻子紅杏出牆,丈夫聽到風聲跑去捉奸,沒捉到,怎麼判?”
眾史子麵色稍滯。
驚疑道“按律捉奸得現場捉到才算,丈夫沒有捉到,那就拿不出通奸的確鑿證據,那這妻其實不算犯罪。”
令史昌道
“好,記住你們的說法。”
“你們都認為欺負死去的父比欺負活著的父罪行要輕,欺負死去的丈夫比欺負活著的丈夫罪行要輕。”
“回頭再來看這個案子,這名公士死了,其妻才和人通奸,即便這也算‘欺負’丈夫,那麼欺負死去的丈夫,是不是當比欺負活著的丈夫罪行要輕?”
眾人當即沉默。
令史昌繼續道“既然按律捉奸沒捉到不算犯罪,那她的姑(婆婆)等到事後才來報官,這就等於沒能抓到現行,這算不算犯罪?”
眾人啞言。
令史昌道“既然如此,那判她剔去鬢角,去當刑徒舂,這個判處是不是太重了?”
眾人麵麵相覷。
他們起初並沒覺得自己的判罰有問題,但經令史昌這麼一反駁,也是發現自己給的判罰並不當。
至少是重了!
聽完令史昌的解釋,秦落衡也是恍然大悟。
令史昌沉聲道
“你們或許覺得我是在狡辯。”
“你們卻是忘了,大秦律令的立足點是人。”
“律令的確是密而繁,但義務和責任卻是分的清明。”
“這個案件,我與你們判罰根本的衝突,在於家中有人死亡後,身為家屬,履行的義務是不是當消滅一部分。”
“這才是核心問題。”
“你們近些天的確讀了不少律令,但你們可知為何官府還特意分發了《法律問答》?”
“原因就在於此!”
“世人皆言‘法不容情’。”
“在我看來,‘情’之所以不為‘法’所容,是因為‘情’超過了‘法’所允許的範圍,但在‘法’允許的範圍內,‘情’也是可以存在的。”
“法亦有情!”
“而這就是《法律問答》存在的意義!”
“《秦律》為秦吏根本,《法律問答》則為秦人請命之要,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爾等切莫顧此失彼。”
眾人連忙起身,躬身長揖道
“史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