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眉心,儘量不去理會這頭疼“香已經開始燃了,諸位請吧。”
“我說!我先說!”,“我要說!讓我來!”,“你的故事不夠精彩,世人才不會喜歡呢!”,“你的就夠好看嗎!不就是偷雞摸狗之事嘛!”,“依我看,應該讓那個誰來講,他的故事足夠精彩。”,“誰說的,打仗殺人的故事多了去了,讀者早就厭煩了。”,“講個愛情故事吧!”,“惡心,惡心。”……
半柱香燃儘了,麵前的千眼竟然還在爭吵。所有的話語都化為風聲在我耳邊呼嘯,我已經幾乎聽不見詞句了。千眼恍若一個巨大的暴風眼,而我就在這暴風眼的外圍,被狠狠地衝刷著。
好難受,好難受,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連呼吸都變得疲憊。
就在我已經臨近頭疼的崩潰點時,風暴停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香柱,還剩下三分之一。所有的眼球齊刷刷地看著我,我立了立身子,不想被看出當下的狼狽。
“執筆大人,我們討論好了。”
“請說吧,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是一個關於獨自生活的小男孩兒的故事。男孩兒住在倫敦北部,紅磚房的閣樓中。男孩兒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每日靠賣報和擦鞋為生。男孩兒多渴望有一個家,多渴望有朋友,但他就像這個城市的一條流浪狗。但流浪狗都有朋友呢,他沒有。”
“然後呢?”我手中的青玉筆因為頭痛在顫抖,寫出來的字都有些歪歪扭扭的。
“在男孩兒十五歲那年,他被火車軋死了,來到了地獄。”
“為何會來到地獄?”
“因為他想來地獄,他不想去天堂。在他活著的時候,教堂裡的孩子欺負他,扒他的褲子。在倫敦十二月的深冬,用冷水潑他。他認為天堂的一切都是假的。上帝如果真的存在,為什麼這些壞孩子都有一個溫馨的家,都有愛他們的父母。而他隻能在被渾身淋濕之後,縮在閣樓的廢報紙堆上瑟瑟發抖呢?”
“他來到地獄後發生了什麼?”
“他是主動來到地獄的,閻王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年輕的靈魂竟然願意下到這種地方來。男孩兒說,自己不想再一個人了,無論在天堂也好,地獄也好,人間也好,他都不想再是一個人了。”
“男孩兒是千眼身上的一部分嗎?”
“是,男孩兒就在這裡,是我在講述我的故事。”一個青澀的少年聲音回答道。
“那你現在滿意嗎?你現在有很多同伴了。”
“我不知道,被綁在一起就不孤獨了嗎?”
“孤獨是很個人的感覺,你自己感覺呢?”
“我……我……”男孩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還是覺得很孤單,心裡,空空的。”
“看來孤獨不是通過擁有很多同伴就可以緩解的事呢。”我的手抖稍微好了些。
“那怎樣才能不孤獨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世人都是孤獨的,世人也在通過各種方法來緩解或者回避自己的孤獨。”
“我……好害怕……我不想要孤獨……”
“其實你並不是孤獨的。我想你的同伴們之所以會緊緊綁定在一起,也是因為不想要一個人吧。因為同樣害怕孤獨,所以被吸引到了一起,也算是一種緣分呢。”
千眼愣了愣,這次沒有聲音出來,我的頭疼也稍微緩解了一些。
“我想當你,也許是你們,準備好一個人去麵對世間了,去麵對自己了,你們自然就會分開的。在此之前,先好好體驗一下擁有同伴的感覺吧。”
最後一抹香灰落下,我把青玉筆輕輕擱置在桌上。
“這就結束了嗎?執筆大人?”千眼的聲音中有些不舍。
“嗯,之前說好的,一炷香的時間。”
千眼起身在地上慢慢爬行到門口,一顆顆眼珠在地上有規律地滾動著。我起身,送他到事務所門口。千眼在邁出事務所的大門之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開口了“執筆大人,你也很孤獨。”
我笑了“我是。”
大門慢慢關上,千眼的聲音消失在門口。我轉過身來,看著這空曠的事務所,慢慢移步回木桌之後的椅子上。心中某一處好像被揪起來了,酸酸的,有什麼情感在往外湧。
我閉上眼睛,讓全身浸泡在這種情感中,蕩漾了一會兒。
再睜開眼睛時,這份蕩漾平複了一些。我拉開黑色窗簾,看著窗外的翻騰的血海,看著漆黑的天幕。
這天空之後,就是人間。
就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