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拿去喂餓鬼吧。”
“真就這麼決定了?”
“喂完能不能幫我想想新聞的事情,人間事也得善終一下。”
“這個簡單,拜托幾位同是在地獄裡工作的凡人回去給你辦了就是,”孟婆又塞了一把果殼到衣袋中,“倒是他們看到你這死相,怕是要嚇的辭職了。若是我們地獄就又少了幾位官員,得全賴到執筆大人您的頭上。”
“那執筆我也沒有辦法了。”
孟婆把地上的青玉筆拔起來,扔進我手中,我慌忙在空中接住。
“那成啊,就這麼給您辦了。又欠一個人情,執筆大人打算怎麼還呢?”
“沒有實際的打算,等時機到了,大概就知道該怎麼還了。”
“哈哈,好認真的回答,”孟婆撩起袖子,一把把地上的屍體橫著扛著肩上,像拎起一隻空麻袋那麼輕鬆,“啥時候想好了,打算投胎了,來找我喝碗湯。”
“會的。”我拱手。
事務所的大門關上了,一切重回安靜。我向後靠在桌前,就像日常接待完客人那樣。
心中此刻還滿是疑慮。是啊執筆,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呢?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雙手透明,幽幽地發著綠光,顏色就如同青玉筆一樣。若是肉身已死,大概在這地獄中活動起來也會很不相同?我披上鬥篷,走出事務所。
本想著去找一趟地藏王菩薩,詢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但細細一想,該去哪裡,做什麼,地獄人間輪回法則我已清楚。
去找地藏王菩薩估計會再被問一遍“執筆,你還要繼續嗎?”
繼續啊!繼續啊!
我肯定會這麼回答。死都死了,更無所牽掛了,兼職變全職,也算是好事啊!
說到底,這份工作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我。若不願意乾了,該辭職辭職,該投胎投胎。也可以像那位人馬兄弟一樣,在地獄裡先遊玩上一圈,再考慮以後的事情。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地獄裡其他凡人們都在做什麼。
凡人身體已滅,身上獨屬於人類的氣味消失。鬥篷遮住了我的綠光,走在地獄中,就如一般的鬼魅魍魎一樣,不再吸引各種奇怪的目光。
這樣也挺好的,更方便辦公了。
之前聽聞人馬兄弟說,凡人大多在做辦理通往各個維度的證件手續工作,大概原理和機場海關相同。
我踱步到地獄海關門口,駐足。海關大樓裡,忙碌的人類的身影借著點點微光透在玻璃上。我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失去了拜訪其它凡人的興趣。
大家在地獄中工作時間本就有限,又要處理那麼多事物,想必也是沒有時間來接受一個魂魄的打擾。
更何況是剛剛死去的,同樣作為人類的我。
我轉身離開了海關大樓,漫無目的地在地獄中閒逛著。此時的自己真像一個遊魂啊,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該做什麼,心裡空空的,也無人掛念著。
靈魂對聲音的感受與身體很不一樣,往日嘈雜的血海此刻變得悅耳。自殺崖上還在有靈魂不斷尖叫著,從高空落下來,如永不停歇的夏日暴雨。
不知何時,我已走到了餓鬼道門口。幾個牛頭馬麵正在像喂養動物園獅子那樣,往餓鬼道裡扔著新鮮的肉塊。肉塊上還粘連著幾片眼熟的紫紅色碎布。餓鬼大概是好久沒有嘗到新鮮的人肉,吼叫著從門後湧出,但又因為無法突破結界,雙手在空中揮舞。無數雙血紅的眼睛瞪著,死死盯著空中飛舞的肉塊,撲食而去。
我看著這副餓鬼爭食的景象,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體如此受歡迎。(雖不好意思承認,心中是有些開心的。)
餓鬼實在太多,肉塊又實在有限,它們之間竟然互相廝打起來。一時間,肉塊和肢體四散飛濺在空中,慘叫聲連連。牛頭馬麵像是沒有聽到的樣子,繼續從一個紅色的大桶裡扯出長長的腸子和我叫不出名的器官往門後扔去。
我坐在門口看著這場激烈的爭鬥,心中突感有些悲涼——若是我吃的胖點,大概它們能多吃幾塊肉?這個念頭冒了出來,但很快又被另一個念頭駁倒——好貪心哦執筆,你再胖,也喂不飽餓鬼道的所有眾生啊。
大桶裡的肉塊差不多已經被喂乾淨了,我如同親眼目睹了自己的葬禮。利落乾脆,物儘其用。雖然沒有音樂為伴,但餓鬼們咀嚼啃咬的聲音足矣。肉身已去,我好像也跟著輕鬆了起來,嘴裡哼著小調,腳下不由自主地就跳起了舞。
遠方的事務所像巨型黑曜石,安放在地獄的大地上。
我的腳步繼續蹦跳旋轉著,在餓鬼道的門口遠遠眺望日夜相伴的事務所。
為何而執,為何而筆,一切都漸漸明了起來。
此時此刻,遠方的人間正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