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隻有他能自己獨享一座浴池,其餘人隻能擠在旁邊的池子裡,相互推搡著朝這邊看,沒人敢來挑釁這邊的冷峻青年,哪怕對他說一句不入耳的下流話。
人們悄悄嘀咕“那人可不是善茬。”
有人不解,有人繼續道“看見他背上的刺青了麼,隻有齊王府的看門惡犬有資格在身上佩白色牡丹紋,那是最高的權力,普通影衛都佩不上白牡丹。”
“而且他背上已有影字烙印了,是被犯了錯被扔回來重新練的?“
“……不可能。聽說他是飛廉組的影衛,上上屆的頭名……這次卻進了咱們九嬰組,到底想乾什麼啊……”
影七倚坐在浴池石階邊,低聲喘了口氣,抬起冷淡的眼睛望著牆上掛的三十六縱橫盤,一千二百九十六個格子裡填著毫不相關的字。
專注許久,影七喘了口氣,敷衍煩躁地洗了洗身子,拿起漆黑衣裳披在肩上站起來,精壯緊密的腹肌從池壁遮擋下緩緩出現,接著是筋脈微突的細長雙腿,水滴淅瀝滑過這具完美冷戾的身體。
他出了浴房,去守台拿了自己的腰牌,並隨手拿起毛筆,在自己腰牌下壓的縱橫盤中默默填字。
剛剛沐浴的間歇,順便默記了牆上的縱橫盤,這是九嬰組的日常訓練,洗澡時可以挑選浴池,縱橫盤格數越多,字越毫無關聯,越難默背,浴池的水溫越舒適,最低級的浴房裡是一道十二縱橫盤,隻有一百四十四格,但池水是夾冰塊的。
出浴房時需默寫得一字不差,否則這浴池就是水牢,非將人折磨到求死不能方罷休。聽說影四出影宮時能默記七十二縱橫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至今無人能超越。影四在統領運籌和隨機應變上天賦異稟,統領一職非他莫屬。
他來影宮待了十一個月了,先後修習了白澤組易容術,饕餮組格鬥術,九嬰組應變術和戰術,他幾乎不眠不休,一日最多休息一個時辰,其餘全在修煉。
他最多的是捧著一散紙訂的書冊,躲在角落裡,撫摸情信上邊的墨痕,落款處塗了幾團,起初是“李苑”,後來塗成“苑”,後來又塗掉,改成了“逸閒”,又塗掉,最後改成了“夫君”。
他每日都抱著這本上冊,絕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這本冊子。
封底扉頁也有一行字,筆跡慌亂又虛弱,似乎是在病中添上的“這世上,還會為我摘星星的隻有你了。”
影七看見這行字時三天三夜吃不下任何東西,心疼得一次次撫摸那行筆跡虛弱的字。
他悄悄在李苑寫下落款那處用細筆添了雋秀的一行小字“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然後把細膩溫柔的心思藏進心底深處,把書冊藏進懷中。
轉眼已是第二年冬至。
他本是去給李苑買木炭的,一現身便被數隊定國驍騎衛滿城圍殺,迫不得已潛逃到洵州,卻發現無論他到何處都永遠被通緝,他甚至買不到吃食,出不了城,更回不到李苑身邊。
王爺大約已經對自己失望了,他不辭而彆,連書信都遞不回去,在王爺眼裡自己或許已經成了一個背信棄主的小人,在主子最艱難脆弱黑暗的時候,沒能陪著他。
這一整年他都滿懷愧疚,坐臥不安,他渴望影宮掌事能為他帶個消息,可影宮全部封鎖,得不到開釋命令,掌事也出不去。
一年過去,影七出了影宮,影宮大門上早已鐫刻了他的名字,隻要他的名字還在一日,他就永遠是李苑的鷹犬,甘心俯首。
定國驍騎衛似乎沒有耐心一直搜尋一個影衛,駐守各處的定國驍騎衛也早已撤回洛陽了,街上如常,相安無事。
越州寒得早,這時候又鋪上雪了,齊王府一整年無人打理,幾乎破敗得不成樣子。
影七悄悄回了齊王府,書房裡卻無人。他又去祠堂,也無人。
寢房的門窗緊閉著,影七走上前恭敬敲了敲,然後跪下來低頭請罪“王爺,屬下回來了。”
裡麵無人回答。
影七咬著嘴唇,輕輕攥了攥拳頭,扶著李苑寢房木門更小聲道“屬下回來受罰了……”
他一直跪到日暮,腦海裡苦苦思索著主子不在王府,會出什麼事。被李沫帶走?不可能的,李沫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動用私刑已是大罪,又怎會帶李苑出去惹人非議。
他好想聽見主子叫自己進去,打也好罵也好,怎麼罰他都認。
他不想失去主子,不想當喪家犬。
一瞬間他忽得想起祠堂,匆匆跑去四處望了望,清池邊的雪蓋著一件陳舊衣袍,他瞪大眼睛,跪在池邊把衣袍扒出來,正是他走時主子穿的那件。
“主子……”影七驚惶爬到清池沿邊,趴在岸上低頭找尋,把整條胳膊伸進冰冷刺骨的清池裡打撈,喃喃自語,“彆……您彆這樣……屬下怕了……”
清池不算大,影七沿著這一圈打撈了許久,眼眶都紅了,手臂冰得僵硬沒了知覺,什麼都撈不到,索性直接縱身躍進冰冷寒潭中。
整整一年。劍塚太極門緩緩開啟,李苑提著龍骨弓走出來,如雪長發隨冷風輕拂,掃開空中散亂的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