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渾渾噩噩一段時候,影七隱約感到自己被攬著膝彎橫抱著,額頭貼在主子胸前,聽著主子稍微加快的心跳聲。
模糊的眼前似乎能看見影四走過來。
影四在李苑麵前跪下,雙手奉上一銅盤,盤中盛裝一疊金絲龍袍,輕輕放於李苑腳下,漠然道“主子,國不可一日無君。”
李苑抬腳踩過龍袍,抱著影七揚長而去。
影五跪在影四身邊,見主子就這麼走了,驚訝地小聲問他哥“哎,王爺走了?那宮裡一群哭爹喊娘的大臣咋辦呀。”
“主子不願做的事,誰敢逼他。”影疊悠然坐在一旁的鬆樹枝杈上,捧著冒熱氣的小茶杯哧溜嘬了一口,懶洋洋抬起半透明的白瞳,揚著下巴指了指燕京城,戰火硝煙仍在城牆上空彌散,城中時不時傳來一聲淒厲狼嚎,寒鴉佇立在垂雪的枝頭,啃食著掛在枝杈上的血肉。
“這座死城就是代價。”
——
禦醫說影七勞累過度,需好生將養,給開了副方子熬了灌下。說得也是,數月來影七操勞著所有聯絡線報,奔波於各地之間,根本沒有時間供他休息。
影七昏睡了一夜,李苑也在他身邊陪了一夜。
他終於能安心地好好看看他的小影衛,這小孩兒來他身邊時才十七歲,現在已經長成男人了,冷淡的眉眼多了三分持重。
他用細長的指尖輕輕描摹影七的鼻梁,再點點薄薄的嘴唇,纖長微垂的睫毛。即使睡著了也讓人覺得他乖順服從,明明渾身上下佩戴滿了利刃刀劍,卻沒有表現出半絲攻擊性,蜷縮起身體,本能地依賴地靠近主人。
如果不曾遇上他,可能李苑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喜歡就是,愛不釋手,不釋目,不釋心,難以自拔。
影七眼皮上的小痣隨著睫毛微微顫動,眼睛睜開又眯起,躲避刺眼的燭光。
李苑吹滅了兩盞燭燈,錦帳裡倏然昏暗。
影七怔怔看了李苑一會兒,匆匆撐起身子坐起來,看了看四周華麗的帷幔,緊張地搓著手試探問道“陛下?”
李苑笑了“什麼?那龍袍我拒得太早,沒想到你這麼急著當皇後嗎。”
眼看著小影衛的耳朵尖局促地紅了,李苑坐在床邊,輕輕扶著影七頸後,親了親他的額頭。
影七突然慌道“您手還好嗎?”
李苑噗地一笑“挺好的。”
“把傷養好,我帶你去江南,隻帶你去。之前答應過你了,不食言。”李苑捏弄著影七紅熱的耳垂,嗓音溫柔,一如從前。
他似乎看到影七眼睛裡閃爍的光彩,小影衛從被窩裡爬出來,跪坐在自己麵前,緊張又不安地搓著指尖。
然後低下頭,鼓起莫大的勇氣,輕輕抱了抱李苑。
像瘋狂迷戀主人的小狗崽,在主人腳邊蹦噠半天都不知道怎麼表達滿懷愛意,最後隻好小小地舔舔主人的指尖而已。
很少很少能得到小影衛主動的示愛,所以每一次被影七不安地抱住,或是小心翼翼的親吻,總是讓李苑心裡異常滿足,他偶爾也會不自信,覺得小七長大了,說不定就不喜歡依賴自己了。
“跟我久了,知道怎麼撩撥我了,是吧。”李苑輕輕搔了搔影七的下巴,其實心裡受用得很。
“還疼嗎,箭傷的那處。”李苑問他。
影七用手背冰了冰臉頰,搖頭“隻是輕傷,讓您掛心了。”
“什麼輕傷,你已不是頭一回哄騙我了,我不信你。”李苑半哄半命令他喝了一碗雞湯,按回被窩睡覺。
“我還有些事情沒了結,明日會回來。”李苑俯身在影七嘴角親了親,“回來以後得看見你活蹦亂跳的樣子。”
影七有點招架不住,抿唇謹慎道“您不用哄屬下……我會,屬下會被,寵壞。”
李苑笑笑,在他頭上揉了揉,吹熄了燭燈,拿了衣裳去了刑房。
刑房裡,影四影五看守著一座鐵籠,黃金豹在鐵籠中來回焦急踱步,發出警告的低吼聲,時不時用力撞欄杆,把自己撞得皮毛淩亂,利爪蹭破了皮,翻出淡紅的血肉。
影五拿著影四的鞭子指著小豹子“你吵吵什麼?我告訴你,你主子已經玩兒完了,等會就把你皮扒了,給我們王爺打張毯子。”
黃金豹衝著影五怒吼,張開血盆大口,凶猛獠牙閃著窗外冷月的寒光。
“吵死了,我告訴你,小畜生,你主子就在隔壁綁著,你再叫喚一聲,我就再去抽你主子一頓,你叫啊。”影五搬了個凳子坐在獸籠邊,翹起腿踩在鐵柵欄上,拿了個橘子剝了吃,把橘子皮掰成小塊往小豹子身上丟。
“你跟畜牲較什麼勁。”影四皺了皺眉,坐在一旁喝了杯茶潤喉。
刑房外傳來獄卒行禮的聲音,腳步聲漸近,李苑出現在刑房門口。
李苑一來,籠裡的猛獸立刻安靜了,睜大碧藍的眼睛默默看著他。
李苑走近獸籠一步,小豹子就後退一步,直到屁股貼在柵欄上退無可退,小豹子夾起尾巴趴在地上,圓圓的耳朵垂著,恐懼地看著李苑。
影五驚訝跟影四小聲嘀咕“哇,好有靈性,居然怕王爺。”
“還是個小家夥。”李苑在獸籠邊蹲下,把手伸進柵欄裡,摸了摸小豹子的頭。
影四即刻警惕地站了過來“王爺,危險。”
李苑並不在意,垂眼撫摸瑟瑟發抖的小豹子,指尖抹去它眼角乾硬的淚痕,輕聲道“過來。”
黃金豹始終匍匐在地上,快速蠕動的粉紅鼻尖在李苑指尖嗅了嗅,它能感覺到這個人的強大,一個和自己主人氣息相近,戾氣卻極其濃重的人站在麵前,足以讓小豹子害怕到極點。
“你們說,沫兒為什麼這麼喜歡這頭畜牲?”李苑慢悠悠問影四影五,他們回答不出,李苑也並不需要回答。
他知道李沫喜歡的不是一頭猛獸,他喜歡的不過是一個能接受自己照顧和愛意的東西,一個根本不夠堅強的人,想要以無情示人,就必須把溫柔都悄悄傾注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上。
這件東西不需要體貼,甚至不需要會說話,它隻需要承載著李沫的溫情和希望,替李沫證明自己的心還沒完全變成石頭,它是絕情陰暗的世界上,李沫唯一肯對其敞開內心暴露弱點的東西。
李苑甚至能想象到李沫每次失去身邊人時,在外人麵前故作無情,回到無人的角落卻抱著這頭小豹子哭的樣子。這頭小豹子身上承載著太多,天潢貴胄匱乏的親情,曾經失去的每一個暗衛,和他一次次咬牙閉眼送去地獄的鬼魂,李苑稱之為“軟肋”。
李苑去了另一間牢室,吩咐影四影五在外邊守著,彆跟進來。
牢室裡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刑架上掛著一個人,渾身是血,遍體鱗傷,鎖骨上有一道鞭痕抽得太狠,邊緣的皮肉都翻了起來。
李沫聽見腳步聲,吃力地抬起頭。
“小可憐,讓我瞧瞧哭了沒。”李苑憐憫他,揚起紺碧折扇抬起他的下巴,好讓他省些勁兒留下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