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
一場轉寒的秋雨驟然突襲,從京都一線到青平之沿,大雨瓢潑連續幾日。秦王一病竟難再起身,和這秋一起,愈漸寒重。從京都策出的快馬要先通過青平遼原府境才能到達無翰佛山,太子急召一路高舉前行,到了青平地界卻緩了速度。
謝淨生一句規矩辦事,就將這京都召令推了個七八天,過驛的通告都是慢工出的細活,就怕哪裡詞用的不恰當似的,隻叫這快馬也成了慢驢。
那鴉青鶴氅直挺挺的立在樓外欄邊,沒開的扇子和著樓裡邊的錚錚琵琶音調,一下下敲在指尖。
“你若不想人過,直接尋個由頭截了不乾淨?這般吞吞吐吐,唯恐太子不知道嗎。”一側站著個身著交頸短衫雪青錦裙的女子,額前光潔,發髻高綰。分明是簡潔利落,雖做已婚打扮,眉間待尤少女溫婉,言語間又見果敢明靜。
“就是真攔了下來,太子也了然的很。”謝淨生折扇一拋,翻了個花又穩當當的接住,他笑道“如今他恨我不淺,隻怕這人摔個跤都得算我青平路不好。這秋雨濕寒無趣又乏意,我尋個樂子還不成了嗎。嫣姐姐,休管啊。”
“秦王這次苦肉計威力不小。”蕭嫣袖手,“我躲都來不及,誰和你一般不要命的往上湊,生怕太子不知你挑頭。”
“我還就喜歡他恨著我。”謝淨生折扇一開,捏著嗓子道“太子太子,奴家待著呢。”
蕭嫣立刻避退幾步,“我的天,大人也醒醒吧。這秋雨寒天,拿個扇子做什麼怪。”言罷又笑,“是了,太子隻恨上你,最好記不起那案子原開始是誰屬意徹查。”
“不正是我嗎?”謝淨生摸了摸下頷,道“這幾日光顧著給人添堵,倒忘了打理自個。這一摸還挺紮手。”
蕭嫣見他不欲提,便作罷,隻笑他“本就是個青平狗尾巴草,再打理也是紮手。”
“狗尾巴草。”謝淨生念著笑,“這倒實話,我就是這青平一隻狗尾巴草。”罷後又笑,“還是叫聲地頭蛇威風。”
地頭蛇的本事就是要在地頭上才顯得儘,可惜這邊謝淨生還沒添夠堵呢,那邊老天爺先翻了個水,衝了唐王江塘的壩。要說這也是秦王的運氣不好,苦肉計來得妙,卻不如老天暴雨來得巧。這江塘洪水一翻,先順道湧下無翰佛山與青平之間的長河之中,沿岸水漲的厲害,是江塘來得水,卻淹了青平的地。幸得謝淨生和蕭嫣早在這秋雨下來頭幾日就將長河沿岸人都撤後幾裡,將田裡該收的糧食早收了個乾淨,雖泛了水,卻無傷亡。
隻這事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前年暴雨江塘水患也是連累的青平良田。謝淨生年年上奏要京都來人把江塘的堤壩給修牢實整齊了,可是因著沒出什麼大亂,唐王自己也不吭聲,京都硬是年年拖著沒錢的理由。
消息一到謝淨生手裡,上一刻還靠椅上看戲本的男人下一刻就摔本暴跳如雷。
“老子就知道一定會出這事!”他點著消息冷笑道“唐王飯吃多了嗎?年前開口向中書省吱個聲他能憋死過去不成?!有種他就自己掏錢補上,沒種就老實聽我的話叫京都來個人給好好修穩了!年年淹老子的田,年年淹!他要再這麼辦事,老子先閹了他!”
“謝淨生!”蕭嫣斥道“你腦袋待久不耐煩了嗎!說什麼混賬話!”
謝淨生平日裡嬉笑怒罵來得快,可是這狗脾氣真上來的時候卻不是輕易能退的。他為這事年前是費儘了心思,青平就這麼一條長河,渠修得好,良田灌輸都順穩,百姓也活得安生。可自打江塘的堤壩塌了一次之後,年年一到雨期就不安穩。這江塘上堤就是青平上首的一把搖搖晃晃的刀,江塘水網密集,這堤壩這漏那塌,一直不固修,若是有一日徹底崩了呢?不但江塘遭殃,青平首當其衝必受其害!
謝淨生壓了火,“給京裡遞折子,立刻遞!就說這堤又他媽的塌了!京都再不出來修,老子就把唐王揍到他肯修為止!皇帝前幾日不是想兒子麼,隻管將這老王八蛋接回去,彆給老子添堵!”說罷他就出門叫了馬,帶著人冒雨往長河邊去。
這雨停了還好,如果這雨一直不停,長河也恐怕擔不住江塘的大小水網,到時候洪水泛湧,就是撤人也無處可撤!
卻說謝淨生壓著火去了長河,折子就飛快到了京都。朝上皇帝將這事又問了問,柏九這邊人自是要道清這其中危險。隻是江塘堤壩自修好到如今十幾年都沒出過一次大亂,青平年年都撤得及,這水過月就退了,朝中自覺不急。
中書省照磨先道“謝大人年年都上折子,若非火燒眉毛,何以至此?況且青平與江塘水土相銜,洪泛絕非小事。依臣之見,朝中自是該修補江塘堤壩以防萬一。”
那邊參議立刻道“如若真是火燒眉毛,謝大人身為地方布政使,財政事宜皆可做主,何必年年向京中開口?”
照磨先是一愣,緊接著光祿寺少卿冷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倒還從未聽過有一方布政使向藩王封地出錢修壩的先例。謝大人主事青平,而非江塘!”
參議不退,接著道“既非主事管轄,何必插手人事?唐王殿下若是當真覺得不妥,自會上奏朝廷,何須人另開旁聲。”
這照磨奉位雖低,卻實在心憂洪泛,便道“古人雲防患未然絕非托辭,現下無事亦非安穩,居安思危實乃君子所為。江塘、青平皆是國之重地,朝之糧倉,若是當真遭了洪災,乾係萬千百姓。此事陛下還望三思!”
參議冷眼,顯是半分未聽進去。隻說這事年年都要爭論一番,皇帝也覺索然無味,隻欲撥些銀子下去意思一下罷了。豈料皇帝還未開口,下邊賀安常忽然跨列而出。
“臣附議。”他清冷抬首,目光端肅,“洪泛之防不可不急,江塘堤壩經年未過重修新整,就是鐵打的也耗不住。既然長河已漲,暴雨未停,此事就是迫在眉睫。但修頓之事亦非隨意,財銀撥款也不可大意照慣。往年隻有謝大人上折奏明,我等未曾親眼所見。今年臣請親下長河沿江塘,以做財銀整報。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遲疑,“如許親下長河?”
“該的。”賀安常垂眸。
“既然如此。”皇帝頷首,“那便交由如許查訪,若是緊要,立刻防修。”
朝散時賀安常正在下階,見柏九擦身,便道“平定王。”
柏九駐步,回首含笑,“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