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弈抬眸,唐王愁苦道“你瞧他如今和太子,不正是心裡存了氣嗎。若是得空,你也攔一攔,到底是太子,總不能做的太甚,惹惱了大家都不好過。”
柏九與太子宿隙的根源是燕王?辛弈心下雖頗為驚動,麵上卻持了平靜,隻得又垂了眸掩震動。
唐王苦口婆心道“你如今在大理寺行走,少不得與舊案陳宗打交道。這舊事肯定遇得著。皇叔就勸你。”他手掌落在辛弈肩頭,誠懇道“能忍則忍,有些事就查了個透,也未必翻得過天。尤其是和太子有乾係的案子,最好躲開去。太子他,恐怕還有遺恨。”
這一席話在辛弈心中無疑掀起滔天巨浪,險些撞翻他維持的平靜。
是夜。
牢獄沉靜,忽聽鎖鏈聲打破靜層。如同冰砸水麵,漸起水花。關押在最裡邊的秦王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中負手在牢前的人。他喉嚨乾澀,身軀無力,隻能靠在冰涼的牆壁,盯著那人。
打開的食盒被輕輕推過來,飯香溫熱的繚繞在鼻尖。這個香還有些不尋常,它讓秦王的眼倏地溫柔起來。
“難為你們找得到。”秦王扯了扯嘴角,扶起筷子,手凍的僵硬,拿起時顫抖不由自己。他道“聞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聞起來和秦王妃做的一模一樣。
秦王抖著手輕扒了幾口,飯菜含在口中,他的眸又黯淡下去,好久才咽了,將筷子也丟在碟上,“味卻不是一個味。”
那人一直看著他,並不開口。
秦王靠牆出了半響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會給你找麻煩了。我隻是不想再活了,大哥死了,老六死了,老七死了,芷柔死了,炆兒也死了。我年至此時,本該是與兄弟妻兒好相與的時候,卻什麼人都死了,徒留我一個也平白無趣,不如一並去了,在地下也好結伴而行。”
那人道“有人死得其所,有人罪有應得,這就是命。”
“然這兩種都非他們辭世的緣由。”秦王道“他是個劊子手,你卻是送路人。”
那人沉默,後道“這是情誼。”
“天殺的情誼。”秦王死氣沉沉的笑,“你送人全家,卻還要說情誼。”
“你從不是多事之人。”那人拿出食盒裡的酒杯和酒壺,道“這一次是誰多舌,與你講了那般不該講的話。”
“我做你的眼十餘載。”秦王按住酒壺,湊近臉麵無表情道“你卻殺了我妻兒。”
那人便不動,也抬了頭,露在慘白月光裡有抹悲憫,道“乾淨利落,方能成器。我是為你好。況且那辛炆,可是柏九的人遞的呈詞,我想攔,也攔不得。”
“若沒你的默示,他做不起那種大生意。若沒你的屬意,他留不下那麼大的把柄。你丟了我兒,將自己摘的乾乾淨淨。你好歹為人血肉,便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嗎?”
“你既這般說。”那人悲憫越漸擴大,澀聲道“我是沒有分毫愧疚。”
“你怎麼能。”秦王用力拍在一側的地麵,眼中溢淚含恨,“你們怎麼能。你與他,果真才是親父子,殺子殺弟,冷酷無情。”
“冷酷無情才無愧天家。”那人倏地寒聲,“難道老六不該死嗎,難道老七不該死嗎,難道這些人都不該死嗎?若非白芷柔死得早,你豈能心甘情願待在京中!”
秦王咬牙,“與她何乾?你隻一句話,我自赴湯蹈火,與她何乾?與她何乾!”
“如今多說也徒然。”那人推開秦王的手,將酒壺中的酒倒滿一杯,“你去吧。”
秦王慘然一笑,“當年宮中,惠妃意毒殺我母親,你奔走皇後宮中,引來父皇救命。這事我記一世,為此肝膽相照,意在兄弟。不想這最後一程,卻又回了原處,也落在了一杯酒上。”
那人將杯一推,“冥冥中自有定數。”
說罷那人已經轉了身。
黑暗中秦王抬起了杯,他看那人一步步離開,忽然道了聲“三哥。”
那人一頓。
秦王道“弟弟先去了。”
音落,仰頭一飲而儘。空杯一滑,碎了一地。
次日辛弈才跨進大理寺,就聽旁人竊竊私語道“秦王沒了。”
秦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