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唐王走後,謝淨生和蕭嫣也緊接著該走,辛弈又和蕭禁一同送了一場。
那馬都出了城,蕭嫣忽然道“城上人神似我爹。”
謝淨生一回頭,正見青衫寬氅,立在城上臨風冒雪。他回頭看著,嘴裡也不忘對蕭嫣道“我的姐,可千萬彆亂叫。那哪是你爹,那是我大爺,我祖宗,我少爺,我心肝。”
蕭嫣揚了馬鞭抽在自己馬上,一越過這滿口肉麻的人,道“還你的姐,老娘抖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不得這麼叫麼。”謝淨生抬手攏在嘴邊,趁著這風大雪大,對城上吼道“我心肝!”
那城上的人猛然一頓咳嗽。
謝淨生在馬上任憑風雪吹亂發,也要定定的越風越雪望那人片刻。最後他揚了笑,手從自己腰腹一路滑到唇上,動作雖普通,在那人眼裡卻硬是瞧出情色來,他對那人無聲道你等著。
本該調馬奔走,不料望台上那人抬手隔空對他比出小拇指。
滾犢子。
謝淨生哈哈大笑,調轉馬頭,踏雪奔馳。望台上的人又站的久,直到風雪蒙眼,再也看不見為止。
“走啊。”蕭禁拉了把辛弈,“看什麼呢。”
辛弈慢吞吞的撫正衣袖,轉回頭,道“看紅塵滾滾。”
蕭禁抖了抖,“說人話。”
“你可以住嘴了。”
“哥倆好。”蕭禁搓著手道“我姐可算走了。她不回來吧,我想得緊,她回來了罷,就把你當弟弟疼。我這顆冬天田頭裡的小白菜,小白菜你知道嗎?誒,你等等啊,咱去笑笑樓?”
“不成。”辛弈翻身上了赤業,對蕭禁道“我還沒到歸時,老師等著呢。”
“可以啊辛弈。”蕭禁摸著自己下巴,“最近連平定王都沒怎麼和你好了吧,你都快住大理寺了。”
辛弈微笑,“大人一定會等我歸家,住大理寺倒不可能。這事你最知冷暖,聽說京衛司還沒置地龍,好兄弟,晚上留心加被。”
蕭禁嘿了聲,辛弈馬已經跑了。蕭禁被抹了一臉酸,轉頭見青白寬氅的賀安常正往過來走,他終於又回想起了被此人支配的恐懼。腿肚子打顫,轉頭就想跑。
“京衛司無事?”賀安常已經看見他了,一出聲就讓這小混蛋縮了尾巴和腦袋,老老實實的站在跟前。
“有有有。”蕭禁握拳,“多死了,您看我這後頸,都要被伏案給伏彎了。”
多半是太子避嫌推過來的,賀安常微思量,對他道“若是有解不了的,便去尋我。”
蕭禁一愣,呆呆道“這,這不好吧。”
賀安常眼下可是左派的核心,眼見風頭都要壓過章太炎了,他一親柏九這邊的京衛使,總跑去找人不好吧。
賀安常平淡道“無妨。”
說罷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首對蕭禁道“立在雪裡做什麼?回去。”
蕭禁想壓下心裡邊跑出來的歡喜,明明笑都上了嘴角眉梢,還得學著賀安常端著壓著,忙點頭應聲。
賀安常頷首,轉頭去了。
隻說次日晨時雪下大,賀安便頂著雪往返在皇宮與章府,既要接扶左派事務,又要照看他老師。章太炎此番牢獄之災後,一向從容的神色都露了憊倦。
今日賀安常也守在榻前,章太炎在榻上與他交談近來形勢。章太炎說著說著忽然息了音,賀安常隻悶頭等。他前段日子在乾清殿前跪了幾日,腿膝還沒好透,這麼端正的跪坐榻前難免疼痛,可他素來是嚴守師禮的人,故而就這麼受著。
不知幾時,章太炎咳了幾聲,壓著啞聲道“你幼時從暉陽候,學成了清冷靜心的性子,本該順著暉陽候的心氣做個江湖逍遙子。可惜年少逢著老夫,硬將這一身逍遙塞進了豆大的仕途裡,生生長成了專注拘禮的人。老夫一世廟堂鞠躬,想那江湖之遠,又舍不下這一身社稷乾係。可憐了你,也被老夫拘在了這方寸的京都。”
賀安常眉眼微垂,平和道“生而立世,為民為君,這是讀書所為,亦是如許誌向所在。”
章太炎低聲道“那至如今,你與謝淨生,是個什麼緣由。”
賀安常目光沉靜,麵卻露了落寞。火藥那一夜,他就知道是逃不過老師的火眼金睛。
“君子坦蕩蕩。”章太炎顯已在心中將此事翻來覆去的苦想多日,既不想傷著愛徒的心,也不能讓他泥足深陷。此事不易談,他多日話都到了嘴邊,又生生說不出來。如今這謝淨生離了京,來年若無大事是回不來的。正所謂兩地相隔,才好斷乾淨些。便道“斷袖之癖當朝不顯,你為家門嫡子,老賀大人更是容不得此事。如許,為師且勸一句,舍了此人罷。”
賀安常不語。
章太炎長歎息“他何等出身?近年行事堪比柏九,已經得了閻王之風,是最麵熱心冷的人。你若執意,而後的路該如何走?”
“如許。”老狐狸也露了黯淡頹然,“為師黃土埋頸,這一路你還要孑然前行,若是為了此人平添坎坷,來日九泉之下,為師也要恨他一恨。”
賀安常淡薄的唇抖了抖,眸中更加冷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