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睢之臣!
北陽黃昏。
吉白樾在巡視,這一片駐紮的營分列兩方,上津和下津的人頗有水火不容的意味。下津的吳煜跟在他後邊,兩人從營地裡走到沒人的坡上。吳煜掐了朵野花,在吉白樾後邊偷偷比劃。
“安排妥當了嗎?”
吉白樾忽然出聲,吳煜指尖的野花抖了抖,還是堅定不移的插進這人發間,連聲嗯嗯。
“妥當啊,當然妥當,你說的事我自然要做得妥當中的妥當。”
吉白樾不察他在後邊乾了什麼,隻站在坡上俯望這片營地。上津帳篷裡燈火通明,他們已經糾結在此五六日了,仇德耀隻冷笑不合作。北陽軍好不容易彙集一次,竟還是為揍自己人,難免諷刺。
“不過我還真怕朝廷來打我啊。”吳煜蹭到吉白樾身邊,偷偷瞧他臉色,“我下津就六萬人,有一半還在種地,要打還真硬不過你們。”吉白樾目光一轉,對上他的賊眉鼠眼。吳煜被他揍怕了,連忙退後幾步,警惕道“我在誇你啊,彆動手。”
“草原上的兔子都比你膽子肥。”吉白樾抱肩,“有幾年我一直在困惑,公子怎麼就挑了你守下津。”
“當然是因為我智謀無雙啊。”吳煜微顯羞澀,“公子不止一次這麼誇過我呢。”
“不。”吉白樾眉上疤痕一抖,“因為你厚顏無恥。”
吳煜捂心痛狀,又道“這次我可是被仇德耀罵成要飯的了,以後如果不能讓他去要飯,我可咽不下今日的氣。”
“小人難養。”
“是真小人。”吳煜狡黠,“可不要把我和偽君子比。”他又道“但做小人,也怕狠人。尤其是閻王那樣的,他要是來北陽,我得繞著他走。”
“難得你也知道害怕。”吉白樾發間一動,他探手一摸,摸出朵花來。清秀的臉也沉成鞋底,“吳、煜!”
吳煜抱頭就躲,嘴裡嚷嚷道“好說好說,我當然怕啦!小鬼不見閻王,怕丟魂!”
“你連他麵都沒見過,怕什麼。”
“沒見過也領教過。”吳煜指了指下邊上津的帳篷,“這不就是教訓嗎?大神鬥法,臭魚爛蝦都跑不掉。若沒有閻王默示,我哪敢和仇德耀叫板?硬碰是你和蒙辰的本事,我身子嬌弱,和莽夫鬥不到一起。況且這次太子先得了甜頭,這苦頭不就跟著來了嗎?他推北尚令那點心思你我誰不明白,可咱明白也沒人奈得了他啊。就說世子,若沒閻王保著,彆說大理寺,就在秦王那會就該遭殃了。”
這人嘴皮子飛快,話都不好聽,卻都是句句實在。
吳煜又道“我隻不明白一點。”
“放!”
“他和咱無緣無故,卻數次幫了大忙。這世上有餡餅是白掉的麼?世子此次如果順利回來了,那他手底下可謂有了能和皇帝打架的底氣。”吳煜撇嘴,“北陽軍威武嘛,打不過也能靠唾沫星子淹死那些地方府兵。”
吉白樾丟了野花,“操淡的心。”
“你也奇怪得很。”吳煜背手在他一邊打轉,“這事明明白白寫著不對勁三個字,你還當看不見似的。我猜這閻王和咱關係不小。”
“操淡的心還這麼敏銳。”吉白樾淡聲“沒讓你做偵查真是委屈了。”
“謬讚謬讚,在下也隻是鼻子靈敏那麼一點點。”吳煜厚顏無恥的收了這不像稱讚的稱讚,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愛說實話,遇事全憑瞎猜。我再猜,這閻王和大公子沒什麼交情是真的,但和二公子怕就不一定了。”
這狗似的嗅覺全用在分析上了。吉白樾既嫌棄吳煜嘴貧人賤,又不得不佩服一道。辛靖說此人智謀無雙,也不是空口無憑。
“咱二公子不一般啊。”吳煜猥瑣的磨著下巴,“文能震翰林,武能製公子。我從前就一直覺得他能拿得住大公子,就已經很不一般了。”
“嘴賤!”吉白樾作勢踹他一腳,皺眉道“說什麼呢!”
“實話啊。”吳煜拍拍灰晃著腦袋道“這事說說怎麼了,誰敢說不成?咱當初瞞著殿下,殿下就什麼都不知道嗎?那是他兒子們,心裡揣了什麼心思殿下他清清楚楚。不然二公子跑去山陰乾什麼?是北陽教不了麼。”
“吳煜!”吉白樾這是真起了怒色。
吳煜閉了嘴,也收了嬉皮笑臉。兩個人站在夜色裡,任由風吹。野草簌簌的隨風搖晃,底下的營地也多了靜謐。到底還是吳煜沒忍住,他道。
“我沒貶低的意思。”說著給了自己狠狠一巴掌,“就是嘴賤。”那薄麵皮的猥瑣書生登時紅了半張臉,他道“我心裡憋著,你心裡也憋著,整個北陽軍心裡都憋著。除了咱們自個,誰也說不得。”
當年辛敬甚少來軍中,可哪次不是他來一次,辛靖就趕著空也要陪到走為止。看不清的說兄弟情深,看得清誰也不敢屁話。上邊壓著燕王,他們這些親信都是頂著被鞭罰的壓力閉口不提,心裡既心疼燕王,也心疼公子。這事能解嗎?斷袖算個屁,但斷到血脈上,他們說再多都算個屁。若是大家高高興興全活了,那這些事也都算個屁
可是沒有。
他們對燕王的愧,對公子的疼,對北陽軍的諾,對自己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