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暗,那傳信的人跪在地上,切聲道。
“世子、將軍,德州孫白平反了!”
吉白樾眉骨疤痕一動,愕然道“孫白平?”
孫白平敢反!
德州位靠窮的之剩空地的下津,地小人寡,孫白平為人又膽小,平日進京站在人群裡連個屁都不敢放。他敢反?他怎麼反!德州府兵不過一萬,下津冒個頭都能捏死他在搖籃裡,他怎麼敢反?
是人教唆,還是人逼迫?
江塘和徐杭如同喉中魚刺,卡得辛弈不下不下,一路心思儘用在這兩處,可如今卻告訴他反的是德州。他眼下的滋味簡直是微妙,可繃著的弦卻又緊了幾分。他甚至開始揣測,這是唐王的前鋪,還是顏絕書的避人耳目?
“平定王還有兩句話要給世子!”地上的人抬頭,目光灼灼,“世子可以即日回京,殿下在京中待世子歸家。世子也可以留在北陽,立刻彙整三津北陽軍嚴正以待,兩日後,授封即到!”
吉白樾陡然起身,“授封”他眼看辛弈,“燕王!”
這個稱呼仿佛一把火,從胸口轟然燃燒,讓緊拽的顫栗傳遍指尖。辛弈咬緊唇,想起柏九按在他肩頭手,一遍遍告訴自己。
不能昏頭。
不能急切。
“這是個開始。”含在耳際的聲音恍惚還在,“你能一步步走回來。”
“調兵三津。”短短幾瞬。辛弈重新抬頭,平聲道“集合北陽軍。”
這隻是個開始,路已經出現在雲霧山間。他原本以為自己永遠也踏不上去,直到柏九將他扶起來,讓他能選擇一條平坦大道,也能選擇一條荊棘險途。不論哪一天,這個人都在待他歸家。
平王已經死了,但是還有人活著。
辛弈跨出一步,穩穩踩在階上。
天幕已暗,星光芒微弱。
“我選好了。”
他低聲呢喃,不知道是講給誰聽。
火燎躥上指尖,柏九像是沒有知覺。那新到的信化成了灰燼,他撚了撚指尖的灰塵,對一側的曲老漫不經心道“晚上就用甘薯罷。”
曲老笑眯眼,“您都用了好幾日了。”
柏九在帕上擦乾淨手指,笑了笑,“就好這口。”
曲老笑道“咱世子爺也好這口。”
“他還長著呢,什麼不愛吃。”柏九靠在軟靠,隨意翻了翻辛弈以前看的卷宗,“但我就喜歡他這樣,他好什麼我都給。”曲老將方才燒儘的灰塵一並收拾了,就聽大人突然轉了話,道“孫白平的孫女嫁得好。”
曲老笑,“可不是嗎,顏大人的十九房,排上號的。”
“十九房。”柏九翻了頁,看見他們家世子爺在卷宗下邊的批注,細細地寫著“胡扯”兩字。他登時笑出聲,道“顏絕書這個人,的確太胡扯了。”
既想要天下財銀,又想要天下權勢。
太貪心,狗也看不過去。
野狗餓極的時候,什麼都敢搶。你要想收拾它,除非痛打一通,打的它縮尾調頭跑。但你要是沒打狠,就少不得一頓被它撕咬。
顏絕書夢著幾條惡狗追著他死咬,驚醒時軟帳粉香,還能觸到他的溫香軟玉就橫在身邊。他坐起身,散了發的男人還年輕的很。
他長了張惑人迷離的臉,若再瘦弱一點,活脫脫是個千嬌百媚的姑娘。就是這姑娘的喜好不太對胃,滿屋子都是金燦燦的顏色。他就喜歡金子,也隻喜歡金子。
連帶著妻妾,都得是豐滿如元寶似的才能入他眼。
一邊的十九房小妾睡得正香,他醒了半天也沒人理。那狗垂涎的惡心樣還在腦子裡,他胸口堵了股氣,睡也睡不了,推開橫在邊上的人,自己下床披了衣倒水喝。
睡不著怎麼辦。
數錢唄。
顏絕書抱出他在這屋擱的錢箱子,打開都是錢,金銀銅都丟在一堆,他哪個都不嫌棄。就抱著箱子,得勁的數。他記賬和記數相當厲害,少有出錯,賬本擱他眼下一過,他就能過目不忘,即便少一個銅子他都能知道。
但他就喜歡這麼一個一個的數,不厭其煩,百做不厭。
隻是有個奇怪處,就是這麼個愛金子的人,脖子上掛的卻不是塊金子,而是個塊瑪瑙,雜色斑駁,不值錢的。他要一邊數著錢,一邊捏著這瑪瑙才開心。
就這麼一直輸到天亮,外邊人來信說青平謝淨生謝大人差人送了個禮給他。他叫人帶上來瞧瞧,茶還沒喝,就見下人溜著一條凶神惡煞的大狗躥過來。
昨晚的夢餘威猶在,他手一抖,茶燙了一手。一邊人乾淨大呼小叫的給擦,唯獨他露了冷冷地笑,推開礙事的小妾,定著那狗。
柏九以為條狗就能嚇到他嗎?彆說是北陽狗京都狗怎樣,就是龍椅上的那個,他也當條落水狗!
“給江塘再送三船東西。”顏絕書擦過自己燙紅的手,冷笑道“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