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德耀被人從夢中晃醒了,火氣還未發,就有人跪倒在他床榻邊。
“仇、仇爺!”驚慌的大喊道“大苑人進來了!大苑人、大苑人打進來了!”
仇德耀一懵,“你說什麼?”他登時翻身下床,踹開那人,飛快的穿衣,將牆上掛著的刀也拿了下來,罵道“集兵!快集兵!怕個鳥!”
但即便上津尚有八萬守兵,也不及應對這夜半突襲。仇德耀集結人馬意要反攻時,上津已經失了一半。大苑的鐵騎洪水一般衝湧進來,彎刀在夜色火光中奪取了寒月的光芒。雄鷹盤旋在上津的上空,俯瞰著繁華一寸寸燃燒成灰。
“堵住尚華街!”仇德耀喝斥著,“把你褲子提起來!還不到奉獻你白屁股的時候!”
半夜驚醒匆匆而來的士兵衣衫不整。那邊大苑的馬蹄都踏過來了,這邊褲腰帶都還沒係緊。仇德耀低喝一聲,抬刀撩翻了馬上的大苑兵,順手一刀捅了透。但這沒完,因為後邊數十個鐵騎直奔而來。仇德耀自知不能退,將手在刀柄上擦了擦,抽出來大罵道“天殺的蠻兵!”
馬奔過來,仇德耀挺身一個劈斬,將人砍翻下去。後邊係緊褲腰帶的北陽軍提刀就跟上,兩方人馬撞在這火光煙衝的尚華街上,拚的你死我活。
倒下的身體絆的人踉蹌,一旦跌倒就是被人按著捅的絕境。駐守上津的北陽軍裡有一半是和大苑早幾年前交過手的老兵,最懂大苑的尿性。大苑人打仗騎兵凶悍,一把彎刀俯身勾魂,一個擦肩就能叫人見閻王。但要是沒了馬,一半的凶悍都要被他們給賭上。所以砍人先砍馬,將人從馬背上砍翻下去,照頭才是拚命的法子。
大苑的馬是好馬,一上戰場,也是比士兵死傷更多的犧牲品。
仇德耀已經殺紅了眼,他在嘶喊和搏殺中看見遠處又湧來一批騎兵。為首人偉岸長刀,那臉和那馬,是仇德耀刻在腦子裡的東西。他跺翻刀上的死人,衝來人大喊道“阿爾斯楞!”
獅王的刀斜下馬背,那馬陡然加速風一般的直衝過來。仇德耀跨步大吼一聲,抬起刀就迎了上去。雙方在屍體橫鋪的街上響聲巨大的撞在一起,仇德耀當即虎口裂傷,被阿爾斯楞的長刀撞的生生麻了手臂。
“無恥小人!”仇德耀咬牙怒斥,刀器鏗鏘的撞擊分開再撞擊,他刀柄處的血越積越多,猛然間連刀柄都覺得滑手。
這一滑可不好,竟被阿爾斯楞趁機挑飛了出去。那刀器脫手的瞬間,仇德耀撲身抱住阿爾斯楞的手臂,往後拖拽,將獅王從馬背扯了下去。隨後腰腹一陣錐心的痛,仇德耀手一鬆,一口血沒壓住,嗆了出來。
“你們想乾什麼!”他拽上阿爾斯楞的袖口,隨著阿爾斯楞抽刀的動作,又湧了大口的血。
“四年前,辛靖帶著北陽軍將大苑從野山之側一直驅趕到北境冰川。”阿爾斯楞拿下他的手,直起身,金黃瞳漠然道“四年後,大苑來還這筆債了。”
仇德耀倒在地上,扒著地麵,撐了撐身,又栽下去。
阿爾斯楞身後的鐵騎忽然有人大聲用苑語說了幾句什麼,緊接著所有大苑兵都拍著胸口重複念了一聲。阿爾斯楞也拍了拍胸口,低聲道。
“驅趕大嵐去長河對岸。”
失去的北陽軍在鐵騎的不斷衝鋒中退而再退,上津岌岌可危。尚華街承接商道,是上津的象征,在大苑兵的口哨聲中被拋扔了火把,從頭轟燃起來。
阿爾斯楞一馬當前,長刀所向血光噴濺。從尚華街的中段一路勢不可擋的衝到後尾,此時北陽軍在此街上的人已經所剩無幾,更毋提分散在城牆城門和其他街道區域的人。百姓在鐵騎下滾爬逃生,火光照應老兵乾澀的唇和凍裂的手。
上津危在旦夕。
怎麼辦?
援軍在哪裡?
血腥味從長刀淋在鼻腔,阿爾斯楞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他在尚華街上走,但凡擋路的人都沒有留下活口。地上的血在寒夜中冷凝,白氣從他口中呼出。
一個老兵隻剩半個木棍在手,麵對阿爾斯楞兩股顫顫,幾欲摔倒。獅王憐憫又漠視,他抬起了自己的刀,心裡有那麼點的可惜和悲傷。
他想遇見的北陽軍不該是這樣的北陽軍。
可是他想交手的人都死了。
“太難看了。”阿爾斯楞低聲呢喃,長刀登時淩厲砍下去。
可是這一刀注定不順利,他的鷹在高高地樓簷上嚦聲警呼。他聽見馬蹄聲,也聽見了風聲。讓他熟悉的刀從馬背上倏地擲來,將他勢在必得的長刀撞偏鋒利。那擲來的刀釘在腳前,像是在這長街上鏘的一聲劃出的界線。
逾界者死。
那把刀的短穗在風中,在火光中,在阿爾斯楞顫栗起的戰意中輕輕搖動。血腥味和煙灰夾雜著老朋友的雷霆,阿爾斯楞認識這把刀。
這把叫做天道的刀。
穿著勉強合身鎧甲的年輕男人坐在赤紅色的馬背上,他的眼神讓人那樣熟悉,仿佛回溯幾年風雪,見到了當初一驅萬裡氣吞如虎的辛靖。
北陽有了新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