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擔心得要命,帶著江綿衝在最前頭,見到白霜行,一大一小同時把她抱住。
“那火是怎麼回事啊!”
沈嬋的媽媽屬性再度泛濫,不停嘮叨“我們本來打算下樓幫你,結果被攔在樓道裡……一個人太危險了!有沒有受傷?哪裡有不舒服的地方?難受一定要告訴我!”
白霜行縱容笑笑,無可奈何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咦。”
陳妙佳環顧四周,始終沒找到熟悉的身影“秦老師呢?”
其他學生也在樓道裡四下搜尋,害怕聽見什麼不好的消息,神色困惑又緊張。
白霜行眨眨眼,目光流連,最終落在緊閉著的辦公室門前“那邊。”
陳妙佳性子急,匆匆回頭。
如同對她的回應,恰在此刻,那扇緊
緊關閉的辦公室大門倏然一動,發出吱呀輕響。
有人推開了門。
陳妙佳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這一次,沒有古怪的焦臭氣息,沒有焦黑破敗的畫麵,也沒有詭譎滾燙的幽藍色火光。
就像他們在無數個日常中見到的那樣,房門緩緩打開,一縷縷微光透進縫隙,映照出一個女人瘦削的身影。
秦夢蝶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裡,長發披肩,穿著一條潔白連衣裙,見到他們,揚唇露出一個溫柔和煦的笑。
——那條白裙子,是今年教師節時,學生們湊錢買來的節日禮物。
興華一中地處偏遠,學生大多家境不富裕。
他們買來的白裙樣式簡單,秦夢蝶收到它時,卻笑得很開心。
“怎麼了?都圍在走廊裡。”
仿佛這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早上。
秦夢蝶笑了笑,變戲法般伸出右手,亮出一張海報“完成啦,你們不想看看嗎?”
那是她在生命中的最後一晚精心寫下,卻最終沒來得及交給他們的班規。
胸腔裡重重一跳,陳妙佳距離她最近,伸手接過海報。
入目是一條條似曾相識的規則,隻不過褪去“鬼魂”與“血肉”的修飾,變成了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人與事。
目光從下往上,一點點地,來到第一條班規。
看清字跡的刹那,淚水奪眶而出。
“秦老師!”
李知奕不停掉眼淚,上前一把將她抱住,哭出荷包蛋一樣的淚眼“我還以為再也——”
向來一板一眼的紀律委員居然抱著她哭哭啼啼,秦夢蝶無措眨眨眼,很快溫聲笑笑,拍拍他後背“怎麼了?我不是在這兒嗎。”
沈嬋站在走廊儘頭,遠遠看著辦公室門前的景象,不禁有些唏噓。
“總算是個不錯的結局……我們也要離開了吧?”
她歎了口氣,看向身邊的白霜行“我之前聽到了係統提示音,還有多長時間來著,不到五分鐘?”
白霜行點頭。
當校長被火焰燒成灰燼,白夜瀕臨崩潰,監察係統663號發出最後的怒吼。
你這壞蛋!我就不該放你進來——誰放誰倒黴!惡棍,壞蛋!!!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下,腦海中的白色小人就遭到主係統移除,被瞬間抹去。
與此同時,主係統響起和惡鬼將映中如出一轍的嗡鳴——
警報!自我修複失敗,本場白夜挑戰將自行銷毀……警報!
本場白夜自行銷毀倒計時——
10分鐘!
留給她們的時間很短,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到了。
回想起在白夜裡經曆過的種種,她不知怎麼有些悵然,眺望辦公室門前的秦夢蝶,心中思緒萬千。
秦夢蝶的意識受到邪神侵染,比江綿更為混沌,在絕大多數時候,很難保持清醒。
好在這裡是由她主導的白夜,她拚儘全力,能勉強維持幾分鐘正常的形態與理智,與學生們再會。
這也是白霜行用火焰封鎖三樓入口的原因。
通過共情,她感受到了秦夢蝶的小小願望。
她不想讓學生們見到自己森冷可怖的厲鬼模樣——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在孩子們的印象裡,“秦夢蝶”一直是那個溫和笑著的班主任老師。
於是等季風臨帶著兩個學生離開後,白霜行召喚火焰,堵住了樓道口,不讓其他人進來。
“讓我看看,額頭上被擦破了一塊皮,左邊袖子破掉
了,然後是手……”
沈嬋放心不下,逐一檢查她的身體狀況,看到右手手心上的大片焦黑,倒吸一口冷氣“你右手怎麼了!”
“沒關係。”
白霜行沒太在意“反正離開這裡之後——”
白夜雖然凶險,但隻要完成挑戰、從白夜裡成功脫離,受到的傷口都會複原。
不過……就目前而言,確實有點疼。
她話沒說完,身邊就罩上另一道漆黑的影子。
“是燒傷。”
季風臨雙眼低垂,微微蹙眉“你用火抵抗神像的幻覺?”
他一直很聰明。
白霜行不置可否地笑笑,見他抿唇伸出右手,手心裡,拿著支止痛軟膏。
其實她並不需要擦藥。
不過季風臨的表情安靜又認真,白霜行不想拂他的好意,低聲道了句謝謝,用左手接過藥膏。
“我來我來。”
沈嬋一把拿過,小心翼翼握住她右手手腕,不敢使勁。
看著就很疼。
沈嬋看得心裡難受,忍不住又想,等這次白夜結束,她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技能。
這樣一來,哪怕今後再遇上什麼危險,她也能從頭到尾帶著十足的底氣,站在朋友身邊保護她。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被白霜行護在身後。
江綿也注意到她手上的燒傷,板著小臉踮起腳尖,一口又一口往白霜行右手上吹氣。
鬼魂的氣息冰涼柔軟,拂過傷口,帶來一絲舒適。
白霜行心下多出幾分暖意,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腦袋。
江綿如同乖巧的小動物,蹭蹭她掌心“姐姐,是不是很疼?”
白霜行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被綿綿這樣一吹,就好多啦。”
季風臨在一旁默默地聽,似有所感,轉頭看她“你們要走了?”
他頓了頓,聲音漸漸低下去,語氣卻很認真“……還能再見麵嗎?”
白霜行眨眨眼,對上他的視線。
近在咫尺的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秋季校服,黑發柔軟,沁著薄汗,服服帖帖搭在額頭。
細長的柳葉眼漆黑明亮,這會兒與她對視,略帶了緊張和茫然。
在他更小的時候,曾經經曆過一次不告而彆。
想到什麼,白霜行在心裡算算時間,揚起嘴角“兩年後吧。”
沒想到會聽見如此明確的時間點,季風臨一怔。
“兩年後,我和沈嬋會去找你——帶著綿綿。”
白霜行看著他的眼睛,彎了彎眉梢“希望在那時候,能見到一個越來越好的季風臨弟弟。”
身前的高中生短暫怔忪,垂下眼,看一看她比他矮出一截的頭頂。
季風臨略微側開視線,聲音低不可聞,像在對她說,又像自言自語“……明明已經看不出來是弟弟。”
男孩子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勝負欲。
白霜行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他被笑得有些局促,看向身旁的江綿。
和數年前的記憶相比,女孩幾乎沒有發生變化,除了雙目純黑、膚色慘白,無聲昭示她厲鬼的身份。
季風臨俯身,右掌骨節分明,輕輕撫摸女孩柔軟的發頂“綿綿,再見。”
江綿心中不舍,抬手握住他掌心“哥哥再見。”
“嗯……不過,如果一直都要追求最好,會覺得很累吧。”
白霜行想了想,聲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響起“其實你現在已經足夠優秀了,兩年後……還是希望見到一個更開心更輕
鬆的季風臨吧。”
她說“再見啦。”
一瞬微風起,天邊的亮光似乎更明朗了幾分。
當少年再眨眼,在他身邊,人影已悄然消去。
回想起來,這是他與白霜行的第二次相遇,也是第二次分彆。
和多年前那個坐在電影院裡悵然若失的男孩不同,這一次,季風臨神色平靜,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兩年後——
他莫名覺得心情不錯,這樣想著,望向遙遠的天邊。
空氣裡飄蕩著水一樣輕柔的風,天穹中暗色褪儘,浮起一朵朵棉花般的雲。
一輪粲然奪目的太陽穿透雲層,灑下萬丈光輝,邪祟不再,光明重臨於世。
感受到久違的暖意,興華一中幸存的學生們,不約而同抬起頭。
秦夢蝶站在他們中間,身穿那條款式簡單的潔白長裙,臉頰被日光籠罩,勾勒出清秀柔美的輪廓。
她的身形在漸漸消散,然而注視著那輪冉冉升起的驕陽,眼角眉梢卻帶著淺笑。
這是一群可愛的孩子。
由她寫下的規則,希望不要被他們忘記。
一片寂靜裡,遙望灼灼朝陽,不知是誰低喃一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