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日!
寧一宵根本拿他沒辦法。
他無法直視蘇洄的雙眼,又不想撇過臉去,更做不到殘忍地起身就走。
於是他伸出手,寬大的手掌沒預兆地覆上蘇洄的臉。
“唔?”
蘇洄的視野突然被擋住,沒料到寧一宵竟然會這樣。他抓住寧一宵的手腕,掰開一些,“乾什麼……”
寧一宵借此逃避蘇洄的認真,沒有回答他的提問,隻說“以後我不讓你出現的時候,不要出現,很危險。”
這像是一種默認的許可。
蘇洄點頭,“知道。”
寧一宵這才拿開手,收回來,看向不遠處車水馬龍的道路。
再近一點會怎樣,他也不知道。從小到大沒有過過幸福日子的他,對危險的降臨總是很敏感,譬如一頓劈頭蓋臉的毒打,一次被圍堵之後的欺負,這些他都能很準確地預判到。
蘇洄是這其中最危險的危險事件,同時也是最美好。寧一宵清楚自己在清醒地沉淪。
“那你會覺得我很煩嗎?”蘇洄看向他。
寧一宵又一次答非所問,很固執,“我不想連累你。”
蘇洄無法理解,甚至覺得寧一宵太過小心了,“不會的,怎麼會連累我呢?”
“你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可怕。”寧一宵包容了蘇洄的天真無邪,沒有向他解釋太多,他覺得蘇洄不需要了解被人追著還債的感覺,不需要遭遇危險,也不需要知道被人用磚頭砸後腦勺是什麼感覺。
他隻需要享受人生就好。
轉頭,寧一宵盯著蘇洄露出的小腿,白生生的,上麵殘留著幾個鼓起的紅色小包。
“等了多久,被蚊子咬了感覺不到嗎?”
“沒多久。”蘇洄低頭去看,“真的誒,好多蚊子。”
“走吧。”寧一宵站了起來。
蘇洄也很快站起來,詢問他去不去研討會。
寧一宵走進了小商店,買了瓶驅蚊噴霧和一包消毒紙巾,噴霧遞給了蘇洄,自己拆開紙巾擦手。他擦得很用力,像是想把粘附在身上的一切臟的、不好的東西都除掉,皮膚很快就紅了。
“去嗎?”蘇洄又問。
“去。反正是公費。”寧一宵看上去很無所謂,但事實上,即便是會報銷,他也需要先攢出一萬塊的飛機票用以墊付,這幾乎花掉他這一個學期兼職家教的收入。
但蘇洄聽了很開心,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語速很快,“我想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還有紐約切爾西,那裡有很多畫廊,一整條街都是,哦對了,還有新當代藝術博物館,你知道嗎,那棟建築就像很多個盒子疊起來的感覺,哦對了,聽說最近還有□□斯·費舍爾的展覽……”
寧一宵安靜聽著,不由自主便記在心裡。
蘇洄一邊說著,一邊感覺自己解體開來,另一個自己能發現自己不受控,仿佛他的身上有一個逐漸變大的洞,一切都在往下漏——說不完的話,逐漸克製不住的小動作,還有一顆愈發靠近寧一宵的心。
不想嚇到他。
像是忽然從一個夢中驚醒那樣,蘇洄頓住,站在原地,停止了說話。
寧一宵也停下來,看向他,“怎麼了?”
蘇洄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寧一宵點頭,“我送你。”
“不用,我打車回去。”蘇洄看著他,“很遠的。”
蘇洄的衣服好像總是大大的,框在他身上,過大的領口總歪著,讓寧一宵每次看到,都很想替他整理一下,但他從未動手。
他怕越理越亂,或是下意識做出什麼彆的、令人困擾的舉動。
蘇洄說著要走,眼神卻又想留。大樓的霓虹映射在他瞳孔,像兩汪在風中飄搖的燭火,下一秒就會熄滅。
寧一宵輕笑了笑,揚了揚下巴,“走吧。”
他看著蘇洄上車,也看著他趴在車窗,像隻被送養的小貓,一聲不吭地睜大雙眼,漸漸消失在車流中。
撤退計劃一再失敗,寧一宵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心。
一向現實的他,甚至開始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假如蘇洄沒這麼觸不可及,如果自己沒有負累,擁有的不是被貧窮和窘迫所寄生的命運,會怎麼樣。
幻想的存活期很短暫,一條信用卡還款信息就足以殺死,很脆弱。
回家後的蘇洄免不了一頓責罵,但他想著寧一宵受傷的樣子,不免有些走神,也就沒那麼在意。回到房間,他收拾了很多東西,最後發現可能大多都不需要,最重要的是藥,很多很多藥,缺一次都會不正常。
他開始害怕在寧一宵麵前吃藥,害怕寧一宵好奇,去查這些藥治的是什麼病,害怕他討厭自己。
季泰履將這次出國視為一級危險事件,說了又說,連要派出去的保安都挑了好幾茬。蘇洄站在二樓的陽台看著樓下的幾名保安,心裡無端有些難過。
他不想一輩子這樣生活。
下樓,穿過後花園,他不小心聽到徐治和新來那個司機馮誌國的對話。
“不是說好讓我去?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過來的,現在除了開開車,什麼都做不了。”
徐治的聲音很好分辨,帶著偽裝出的善意。
“我是說過,但你現在隻是司機,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你……”馮誌國原本生氣,但無可發泄,又放低姿態,“主要是我兒子這次也去,派我一起,我還可以陪陪他。”
“你做不了保安的工作。”徐治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蘇洄蹲在薔薇牆下,揪了幾根雜草,安靜待了一會兒,確認無人才回到房間。
出發前他還和家裡吵了架,所有參加研討會的師生都定的是經濟艙的機票,但季泰履一定要讓他和三名保安一起乘坐商務艙,與大部隊分開。
最後還是外婆出麵,解決了問題,在協商下讓蘇洄可以和其他人一起。臨走前,她把蘇洄叫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了他一顆紅色的小轉運珠,綠豆大小,用細細的白金鏈串起。
“我給你戴上。”外婆解開扣,“這是我以前求的,很靈的。”她戴好,調整了珠子,“外婆這一輩子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以後也保佑你。”
蘇洄不想讓外婆把好運氣給他,“外婆,還是你戴著吧。”
“聽話。”她笑得慈眉善目,摸了摸蘇洄的臉頰,“去那兒要多和同學、朋友一起玩,不要落單,知道嗎?”
“嗯。”蘇洄抱住她,任由外婆輕拍自己的後背。
儘管如此,他還是在心裡祈禱,祈求菩薩能讓外婆一直健康平安下去。他自己怎麼樣都可以。
飛機是上午九點,蘇洄早早就來到了機場。身為一個成年人,被保安跟著會很奇怪,於是蘇洄給他們買了煙,拜托他們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盯梢。
寧一宵是和幾個同學一起來的。人群中,蘇洄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著很簡單的黑色短袖襯衣和灰色長褲,身材高挑,鶴立於眾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