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長大的寧一宵,這些塵封的往事又一次出現,馮誌國覺得骨頭縫都冷。
他確定那個時候的寧一宵還很小,應該不知道這些事和他有關,但馮誌國並不清楚秦月會不會說給他聽。
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寧一宵彆來給他找事兒,更不要找他寶貝兒子的麻煩,他們現在生活得很幸福,馮程以後也會很有前途,說不定以後還能買套房子,留在北京。
以免真的被小兔崽子咬一口,馮誌國決定,這段時間要偷偷盯著他。
寧一宵在廚房切番茄。
因為聽蘇洄講話,一時間走了神,不慎切到了食指。
他沒什麼大的反應,隻是停了動作,指尖很快冒了血,令他想到一些不算愉快的童年回憶。
蘇洄本來背對著他剝柚子,說著話,忽然發現切菜聲中止,回頭一看,發現了寧一宵的傷。
“怎麼受傷了?給我看看。”蘇洄拉過來,又立刻找了紙巾給他擦血、壓傷口,很認真對他說,“你不要切了,我來切吧。”
寧一宵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怪,他笑了笑,“隻破了一點皮,包一下就好了,你去房間第二格抽屜拿一下創可貼吧。”
蘇洄不願意,就這樣看著他,寧一宵隻好摸摸他的臉,趁家裡沒有其他人,親了他一下,“乖,去吧。”
蘇洄很快回來,先是上了藥粉,然後用小兔子創可貼給他包紮,一絲不苟。
寧一宵忍不住又吻了他額頭,“你這麼認真,明天肯定就好了。”
“真的嗎?”蘇洄有些懷疑,“哪有這麼快。”
寧一宵轉過身,語氣很淡,“會的,又沒有斷掉。”
他也的確沒有誇張。蘇洄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撕開創可貼,觀察寧一宵受傷的食指,很意外的是,傷口已經基本愈合。
蘇洄小心地在傷口上親了一下,繼續窩在寧一宵懷裡,又多待了十分鐘才起床。
因為研發部的大項目接近尾聲,寧一宵的實習工作越來越忙,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有時候周末也根本不在。
蘇洄的周末也拿去陪小孩,教他們畫畫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小朋友大多是不配合的,也很任性。
那天蘇洄因為想結束後立刻去等寧一宵下班,所以穿了一件他覺得還算好看的白色針織外套,結果其中一個小朋友並不想畫,發了脾氣,把顏料都甩到了他身上。
當時蘇洄去洗手間,用紙巾沾水擦了很久,越弄越臟。
他想到寧一宵的潔癖,覺得無法忍受,於是下班後沒有去寧一宵公司,而是打算先回趟家,換套衣服。
十一月末,城市很冷,夜色很快速地落下,像黑色的浪潮裹挾而來。
蘇洄穿著臟的外套擠在地鐵裡,感覺身邊的每個人都很累,隻有他自己心情尚可,後來仔細一想,他還算不錯的心情,大概也是源於輕躁狂。
進入小區,他在黑暗的建築影子裡穿行,回到屬於他們的那一棟,下了樓,找尋他們的家門。
門是開著的,蘇洄以為是王聰在家,於是很熱情地打了招呼。
但王聰出來的時候,臉色卻很差,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蘇洄,你去你們房間看看吧,剛剛有幾個男的來過。”
他欲言又止,蘇洄疑惑地關上大門,徑直走到他們的房門口,愣在原地。
所有被寧一宵整理得整潔、乾淨的東西,全都摔在地上,書、擺件、拚好的拚圖、衣物……一切都被攪亂,散落一地,還被潑上了紅色油漆。
整個房間就像一個血腥的廢墟。
蘇洄走進去,在地上撿起一塊淡粉色的碎片,這是他上周和寧一宵一起逛二手市場,淘來的一個花瓶,他非常喜歡。
剛搬來的時候,蘇洄給這裡貼了牆紙,是他喜歡的藍色,但現在牆紙上寫滿了“還錢”和電話號碼,觸目驚心。
“那幾個人說讓我彆多管閒事,我本來想報警……”王聰語氣有些猶豫,“他們手上拿著棍子,還說如果還不還錢,下次就不隻是這些了。”
王聰想了想,“我之前也欠過錢,但是債主也沒這麼窮凶極惡,你最好是等一宵回來商量商量,彆衝動啊。”
“好,我知道的。”蘇洄轉頭對王聰笑了一下,然後靜了靜,開始打掃房間。
他其實天生就不太會整理,不像寧一宵,所以弄了好久,都好像是白弄一場。
他腦子裡冒出叫保潔人員的念頭,這種時不時出現的投機思想,就像是過去二十年富足人生留下的病灶,令蘇洄很難真正自立。
至少把床收拾了出來,被油漆弄臟的東西都用臟了的被單包起來,拖著丟到樓外的垃圾桶。站在黑暗中,蘇洄覺得有些害怕。
他很快回到房間,在撕牆紙的時候,手上動作頓了頓,整個人定在原地,盯著牆壁。
最終,蘇洄關上房門,撥出了他們留下的號碼。
寧一宵接近十一點才回來,一進來,發現蘇洄正在彎腰拖地,地板都是濕的,牆壁也變得光禿禿,被掩蓋的苔綠色潮斑與裂痕重新出現。
“發生什麼了?”寧一宵的預感總是很準確。
他走過去,將蘇洄手裡的拖把接過來,撫摩他的背。
蘇洄靠在他肩上,小聲說,“催債的人來了,他們把家裡弄得很臟,我打掃了好久。”
他眼眶有些紅,瞳孔濕潤,過了很久才又開口,帶一點哽咽,是真的怕。
“寧一宵,我們先搬到彆的地方吧。”
搬家其實是沒用的,寧一宵知道,除非自己真的離開這裡,去到國外,可能才會擺脫這些。
高中時他以為和家斷絕關係,那些人就不會找到他。但事實上他想得太簡單了,追債的人依舊會出現,即便他們不出現,那個該死的繼父張凱也一樣會時不時冒出來,乾擾他的生活。
他就像個陰魂不散的幽靈,讓寧一宵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配停下,不配擁有正常人的生活。
但現在不一樣,寧一宵渴望能和蘇洄生活在可以看到海的房子裡,想要每天陪他種花,養狗,過幸福快樂的人生。
他不想回到過去,活在麻木的痛苦裡。
隻要熬過這個冬天,明年夏天,他就可以出去了,和蘇洄一起。
這幾乎成了寧一宵堅持下來的精神支柱。
儘管知道沒用,但他還是滿足了蘇洄,花了一周找了其他的房子。奇怪的是,這次那些追債的人倒也沒有上趕著再來鬨一次,給了他們一段時間的清淨日子。
之前的房子沒到期,房東也知道了追債的事,怎麼也不肯退還押金,寧一宵隻好作罷。
搬新家的那天晚上,他們誰都不想整理,於是兩個人窩在大堆的行李中。
蘇洄睡在他懷裡,告訴他,“我也申請了csc,不知道能不能過,反正就算不能,如果我真的想去美國,我媽媽最後也一定會幫我的,她隻是嘴硬,其實很心軟。”
寧一宵點頭,“嗯。”
“你申請s大,我也想去加州,這樣我們可以天天待在一起。”
說著說著,蘇洄累得睡著,寧一宵一整夜都沒睡好,半夢半醒,時而回到過去,又時而幻想一些未來的場景。
漁村快要將人曬化的太陽,加利福尼亞州的熱浪,椰樹林的綠影,腐爛變質的魚和破碎的網。
網消失後,是媽媽給他扇扇子的臉,帶著笑,笑容很美很美,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快天亮時,寧一宵夢到了漫天大雪,但他來北京這三年,並沒有下過雪。
再睜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從十一月,跳轉到十二月。
好快。
和往常一樣,寧一宵醒來後先親吻蘇洄,但一通電話打斷了他們日常的溫存。
令他意外的是,電話是派出所打來的,但不是首都的派出所,是北濱省的。
“你好,是秦月的兒子寧一宵嗎?”電話裡的警察交代了自己的分局,簡明扼要說,“我們接到一起火災報案,目前正在調查中,需要你的配合。”
“火災?”寧一宵皺了皺眉,“那我媽媽她……”
電話裡的民警語氣平靜“這起火災引發兩人死亡,一男一女,需要你本人幫助辨認遺體,協助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