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怎麼也沒想到,原來他參加的是兩個人的葬禮。
警察很快來了,問了蘇洄很多問題,可他能說的並不多,他們看了嬸嬸留下的紙條,又檢查了一遍衣櫃,很簡單地下了判定。
靈堂裡的陳設也發生變化,他們在叔叔的黑白照片旁擺上了嬸嬸的,成雙成對,兩個人都是年輕時候的樣子,笑得很燦爛,很般配。
蘇洄跪在蒲團上,好像被打了麻痹的針劑,麵無表情。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嚇到了,挨個過來安慰他,擁抱他,給他端來熱的薑茶,隻有季亞楠知道,不隻是因為這些。
致辭的時間到了,親戚和朋友走到話筒前,拿出寫好的哀悼詞念出來,氣氛一度很沉痛,大家都小聲啜泣,抹著眼淚。
直到嬸嬸的親妹妹走上前,她原本是照著念的,可念到一半便將準備好的稿紙揉成團,掩麵哭泣。
“我隻寫了姐夫的……沒想過姐姐也要走……”
她哭著說,“姐夫剛確診的時候,我們都勸過,讓我姐和他離婚,她說什麼都不肯,可是精神病人哪裡還有什麼愛不愛的?發病的時候他會發瘋,會打人,好了又抱著姐姐哭,我知道他們很相愛,可是,可是……”
蘇洄想到了那張遺書,其實隻有兩句話。
[我一直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可能這對你們很殘忍,但我愛蘇昀,不要難過,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沒能說完,外麵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季亞楠看過去,說了一句糟了,你嬸嬸的媽媽來了。
蘇洄也回頭,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外麵大哭,被其他親戚攔著,歇斯底裡的哭喊戳破了蘇洄自我麻痹的最後防線。
“你為什麼非要和他一起走啊!我可憐的女兒……早就告訴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是神經病,你是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啊!作孽啊……”
蘇洄忽然就哭了出來,淚如泉湧,他垂下頭,用手背去擦,可越擦仿佛越多。
季亞楠看到,抹了自己的眼淚,強行把蘇洄拉到自己懷裡,什麼也沒說,隻是拍他的後背。
這像是一個殘忍至極的、關於愛的死亡教育。
葬禮快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不知道是誰請來了法師。披著袈裟的法師做著令蘇洄麻木的儀式,為往生者誦念完經文,帶著他的徒弟,挨個走向每一位出席的賓客,贈予他們佛牌。
他們經過蘇洄,徒弟將重複了許多遍的介紹又念了一遍,“這塊是開光佛牌,可保平安順遂。”
季亞楠見蘇洄不接,拿手肘暗暗碰了碰他的手臂。
蘇洄這才伸出雙手,從徒弟手中接過佛牌,“謝謝法師。”
正當法師要走時,蘇洄又出聲阻攔,“法師,怎麼樣才能心想事成呢?”
季亞楠側目,小聲提醒他,“蘇洄。”
而法師腳步一滯,回頭看他,麵帶慈和的笑容,好像是被他孩子氣的提問逗笑了,“小施主,一切諸法因緣生,心生則種種法生,你心中有想,就會種下因,但想事成,還需踐行外緣,才能造成因果。俗話說心誠則靈,常做善事,心中常存善念,時時在心中發願,善念會成真的。”
蘇洄雙手合十,眼中含淚,“謝謝您。”
季亞楠看不懂,不明白為什麼蘇洄突然要向過去他從不相信的佛法解惑。事實上蘇洄也不懂。
他走投無路,隻是想尋一個寄托,什麼都好。
此時此刻,從來貶斥唯心主義的蘇洄,也學著其他人一樣,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將佛牌置於合掌之中,磕了三次頭。
他決定以後要每天為寧一宵祈福一次,就當在心中發願,求他健康快樂,前途光明。
離開時,季亞楠帶著蘇洄回到車上。回程沒那麼沉默,季亞楠試圖和他溝通。
“小洄,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過,但有些話媽媽還是要說。”
“媽媽也很後悔,今天不應該讓你一個人上去找嬸嬸,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說實話,其實事情發生之後,我好像也不那麼意外。你小叔和你嬸嬸是初戀,他們倆剛談戀愛,就和我還有你爸一起吃飯,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好甜蜜,好懂對方,就像是那種電影裡要白頭偕老的靈魂伴侶。”
她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但誰都想不到,你叔叔會得那樣的病,說實話,精神分裂的症狀真的很可怕,有一次他來我們家吃飯,你不在,本來大家聊著天,很開心,突然他就把桌子掀翻了,我印象很深刻。像這樣的情況,你嬸嬸經曆過多少次呢?”
蘇洄沒什麼表情,捏著佛牌盯著窗外,一動不動,卻也不打斷她。
“最可怕的是,他有自殘傾向,三番五次試過,後來沒辦法,隻能住院,關起來……”季亞楠頓了頓,緩了一會兒才繼續,“一般來說,大家都會把關注點放在那個生病的人身上,很少會有人關注病人的伴侶,我也勸過她離婚,但她太愛了,根本沒辦法離開他。”
紅燈,季亞楠將車停下,看了一眼蘇洄。
“其實我不覺得你們年輕人的愛情膚淺,我也知道,你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你愛他,他可能也愛你。但是小洄,有時候不那麼愛反而更好,怕就怕感情太深。我和你爸是一個例子,你爸走了,我還能勉強走出來,但是你嬸嬸做不到,她連多捱一夜都做不到。”
“長痛不如短痛,這話是有道理的。媽媽要說一句比較殘忍的話,你是病人,要對你愛的人負責任。”
蘇洄想,這一天可真長,像一場沒有儘頭的淩遲處死。
而媽媽說的這一番話,就是最後那幾刀,狠狠剜在心頭。
季亞楠陷入沉默,一分鐘後,手機忽然響起,她看了一眼號碼,是重要的工作電話,於是將車停在路邊,自己下車去接。
她沒有給出任何囑咐,蘇洄坐在副駕駛望著媽媽,解開了安全帶,小聲打開車門,毫無猶豫地向馬路對麵跑去。
兩分鐘後,季亞楠掛斷電話,看到空蕩蕩的車子,歎了口氣。她點了一支煙,站在路邊安靜抽完,才開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