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這張嘴會說。”昭王挑著唇漫不經心笑了一下,道“不過一個戲子,生了副好身段,好色氣,本王不忍花落泥濘才收入府中,真論生兒育女,非得王妃所出嫡子嫡女才好。”
那人便連連笑道“是是是,誰都知道王爺和王妃感情好,是臣下多嘴了。”
昭王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眼,看向在對麵坐著從始至終一聲不吭的僧人,長指提醒似的在小桌上敲了敲,道“彙覺大師。”
那人方淺淺地抬眸,露出一張唇紅齒白,清俊若少年的臉,他回望向昭王,毫無波瀾地道“昭王。”
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對話方式,昭王也不著惱,他身子朝前傾了傾,甚至還淺淺笑了聲,問“洛彩姑娘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都好。”彙覺頷首,身邊禪杖上的銅環被風吹得叮當叮當響動,一聲聲落出某種清脆的旋律。
“都好就好。”昭王看著那張不知多少年過去,愣是一點沒變的臉,眼中隱隱沉鬱下來,他接著道“雲跡酒樓柳二暴斃的事,本王已經聽說了。這事,本王認為不妥,很容易惹禍上身。”
“不瞞兩位,這次來宿州城追查塵世燈下落的兩位,身份上大有來頭。皇兄早前傳信給我,說若真到了必要時刻,寧可將鬼嬰舍棄,也不能與她們麵對麵碰上。”
另一位聽了這話,眼一下睜大了,當即也顧不上喝酒,詫異地連聲道“我們為這事付出了多大的心力,這說舍棄就舍棄,來人到底是怎樣的身份。”
昭王回答時並不看著他,而是盯著彙覺,一字一句道“聖地傳人,兩個。”
“兩個”被他咬得極重,像是某種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警告和提醒。
那人眼珠子一下瞪直了,話語在嘴裡轉了又轉,像是覺得頹然,又憋了回去。
昭王說話時,彙覺隻盯著水麵看,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聽進去幾分,等世界悄然安靜下來,他才若有所覺地抬頭,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額心那粒點上去的朱砂妖異得近乎滴出血來。
彙覺道“不衝動,怎麼讓她們查上我,不查上我,鬼胎怎麼降世?”
鬼胎不降世,她怎麼能活下來。
“終究要走這一步,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差彆。”
他這話一落,昭王近乎有種被完全看穿的錯覺,他危險地眯起眼,發現彙覺神情自然,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
仿佛平靜赴死,於他而言,隻是微不足道,甚至是盼望已久的一件事。
昭王慢慢轉動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反而逐漸冷靜下來,他思索半晌,索性將話攤開了說“本王是凡人,仙門中的手段,彙覺大師你比本王懂。鬼嬰誕生之日,若是沒有大師的力量,則勢必會吸乾母親的生氣作為養分。”
“我知道。”彙覺平靜地撫了撫衣袖,而後與昭王對視,頭一次露出認真而凝重的神色,一字一句話語說得十分之重“我死,她生。”
“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過,我死之後,昭王也彆想著以防萬一,斬草除根,我在她身上留有後手。但凡她受傷,王府鬼嬰,還有這湖中的東西,將一件一件公布於天下人眼前。”
“比起跟聖地交差,以王爺的本事,庇佑個普通女子,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昭王沉默良久,突然將酒盞往前一推,他徐徐站起身來,笑道“大師放心,本王一向言而有信。”
彙覺深深瞥了他兩眼,起身拎起禪杖,才要轉身離開,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啞聲通知“那位聖地傳人在我來之前到過她住的地方了,她在塵世燈上做了手腳,鬼嬰若不想自身受重創,必會在三日之內出世。”
“我不會管鬼嬰。”
“我隻要她活著。”
半個時辰之後,朝年捧著本書衝進執法堂偏房,他朝薛妤道“女郎,查出來了。那樹確實在謝家入住前就有了,而且很有古怪。”
薛妤接過書,一目十行掃下來,在看到最後時眼神冷然凝了一瞬,而後將書合上,道“果然。”
迎著善殊和九鳳的眼神,她簡單解釋了兩句“這槐樹在百年前被種下時,當時的府裡恰好沒了一名女嬰,這女嬰也不是意外死亡,而是盼兒子盼瘋了的親娘聽信了過路騙子的話,生生將她給溺死的。此後百年,這座府上前前後後有數十名女童死亡。”
那些怨氣和陰氣,全部聚在那棵槐樹上。
“鬼嬰無法覆在人類女子身上,她們承受不住那種力量。可若那女子並不完全是人,又同時懷有身孕,被鬼嬰看中鳩占鵲巢,就說不定了。”
“並不完全是人。”溯侑垂著眼,睫毛上都蒙上一層細密的汗,他不敢抬頭,隻是輕聲吐字“像,陳淮南那樣的——”
薛妤點頭,當機立斷道“去城南。”
“鬼嬰三日內會出世,屆時必定鬨出大動靜,我們先去布陣,將那塊地方與城南地界隔開。”
“好。”善殊溫柔應下,道“等我片刻,我準備些鎮壓的東西。”
朝年等人也一溜煙跑去準備之後三天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唯有薛妤和九鳳在樹蔭下吹風,一個在想事情,一個在看熱鬨。
“誒。”九鳳最終還是憋不住話,她蹲在地上,撿了幾片葉子在手裡把玩,道“可彆怪我沒提醒你。”
“你看重的那隻小崽子,疼都快疼死了。”
薛妤終於看向她。
九鳳見狀,朝天上翻了個白眼“不論鬼嬰還是那燈,再或者那棵樹,都是大陰之物,你帶他轉一圈,自己沒事,他呢,他——”
“說重點。”
九鳳沒好氣地加快了語速“生長期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