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同歸於儘後!
第45章
不多時,螺州城下至百姓,上至執法堂都從方才那令人驚駭的一幕中反應過來,大街小巷擠滿了人,惶然的言語彙聚成嘈雜聲浪,一波接一波湧動。
飛天圖突然籠罩大半個螺州,鬨出的動靜太大,執法堂幾乎是立刻派了長老和數百弟子下來,很快趕到方才薛妤破敵的地方。
這邊最開始受到波及,血水灘灘落到地麵上,像一朵朵炸開的緋色花朵,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可怕,因而並沒有人往這邊靠。
乍一看,這份清淨與周圍其他地方比,可謂是涇渭分明。
為首的那幾個弟子左右四顧,彼此交換一個眼神,衝後麵趕來的長老搖頭,道“這邊都找過了,沒人。”
那長老兩鬢斑白,眼睛常年眯成一條縫,說話全聽語氣,從臉色上分辨不出是喜是怒。眼下,他高高挑了挑眉,而後有些艱難地直起背,朝兩邊街巷看了看。
“張長老,要不要再找找?”他身邊身著金邊寬服的弟子見狀,不由得請示道。
張長老忽的歎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珠動了動,而後擺了擺手,道“罷了。”
“那樣的修為,人家若是真要隱匿於市,誰能找得出來。”話雖如此,可張長老的音線沉著,顯然對這樣的結果是不大滿意的模樣,他頓了頓,又道“讓手底下的人一一去周邊問,問他們方才出手那女子長的是什麼模樣,最好能畫下來。”
“這事悄悄去辦,多拿點銀子出去,切忌打草驚蛇。”
“務必在天亮之前將事給我辦妥。”
身邊站著的弟子朝他拱手,低聲保證道“長老放心,弟子們心裡都有數,知道該如何行事。”
張長老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沉思什麼似的,半晌,拂袖道“我去一趟城西,等會陳長老若是問起來,你便說我去追查飛天圖的下落了。”
“放機靈點。”
城外青山腳下的一處小院裡,朝年和沈驚時相見恨晚。
朝年是閒不下來話多的,沈驚時呢,若是單看那副相貌,像極了遊戲人間,行過百花叢的浪蕩貴公子,還有那張嘴,說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扯起來,叫人聽著腦袋疼。
院外掛著兩盞不太明亮的燈,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裡麵燈芯也受了波及般明滅不定。這院後就是大山,於是時不時便有一蓬蓬飛鳥驚起,撲棱棱拍著翅膀從一處枝頭到另一處。
薛妤坐在石凳上,長長的裙擺垂在腳踝處,襯出細膩而瀅白的肌膚。
她借著月色,抬眸去看眼前站著的男子。
不得不說,十年時間,當年審判台上那個桀驁難馴的少年徹底脫胎換骨。
如今的指揮使大人,言語溫和,舉止優雅,進退有度,特彆是那雙眼上挑著落出個欲笑不笑的弧度時,說是天潢貴胄也無人不信。
薛妤纖長的食指落在桌沿,點了一下,須臾,又點了一下,像是要開口說什麼話,又因為這撲麵而來的生疏而不知如何開口。
這樣的情況發生在薛妤身上,太少見,太反常了。
溯侑懸於眼尾的那點笑意,忍不住淡了又淡。
半晌,薛妤手指點了第三下,她皺眉,似是無法忍受般偏了下身體,看向另一邊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有來有回的兩人,道“朝年,你話有點多。”
她目光緊接著落到另一人身上,接道“沈驚時,你少招他。”
朝年立馬識趣地閉了嘴,沈驚時換了隻腳撐著身體,吊兒郎當地笑“知道了,女郎。”
說實話,這句女郎,從他嘴裡吐出來,怎麼聽怎麼都不顯得恭敬,反而帶著點格外熟稔的意思。
是十年前,溯侑寸步不離跟在薛妤身邊兩個月,也未曾喊出來的親熱意味。
薛妤再回首看他時,溯侑便仿佛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她喚朝年姓名,喚沈驚時姓名,唯獨叫他,毫無溫度的六個字,殿前司指揮使。
十年彆離,她身邊人來人去,相比之下,那飛縱即逝的兩個月,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而他一生,隻有那兩個月是鮮活的。
思及此,溯侑那雙桃花眼上落著的笑意,即便是竭力控製,也終究維持不住了。
“從進洄遊到出來,用了多長時間?”薛妤問他。
“十年。”溯侑沉沉垂眼,吐出兩個字眼後又補充道“十年七個月。”
薛妤下巴輕點了點,問“覺得如何?”
那些難捱的時光和劫數是真的,水漲船高的修為和戰力也是真的。
世間原本就是如此,凡事想有收獲便得有付出,這沒什麼好提,好說的。
可若真論起這句如何。
溯侑喉結輕顫,心道,她連他名字都忘了。
還能如何。
那些失態,他掩飾得極好,幾乎是丁點破綻都未曾露出。
乍一看,他脊背挺直,如青竹般雋永,又因為那股精銳的劍氣,而現出一點危險的鋒芒來,整個人身上有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獨特風韻。
須臾,溯侑看著那雙沉著清冷月色的漂亮眼眸,沉聲道“臣、幸不辱命,一切都好。”
薛妤頷首,旋即朝那邊被勒令噤聲的兩人招了下手,待沈驚時走近,她道“你來說,螺州的情況。”
沈驚時突然得了個差事,遲疑地側了下頭,含笑摁了摁喉嚨“嗯?說什麼?”
那副模樣,那種語氣,你和他對視時,甚至都發不出火來。
見此,薛妤不由閉了下眼。
五六天相處下來,她是真不明白,善殊到底看中了沈驚時哪點,才任他整日嘻嘻哈哈,來去自由沒個正形的。
她頓了頓,不再看撫著鼻梁自知不靠譜的沈驚時,正色道“我們對飛天圖沒什麼了解,根據佛女查到的消息來看,這張圖在十年前尚掛在皇宮的大殿裡,後來不知被誰偷走,當時皇城還張出懸賞榜,風風火火鬨了一陣風波。”
“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有關這張圖的消息,直到我們接到天機書任務。”
“眼下的情況,難在兩個點。”薛妤深知旁邊站著的兩個都靠不住,因此這話,算是說給溯侑一個人聽的,“一是這東西出自皇宮,我們出手捉拿時,可能會跟朝廷扯上關係。”
“二是我們對這張圖不了解,它有什麼作用,現在被誰握在手中,任務上說飛天圖擬人而逃,擬的什麼人,混在怎樣的人群中,這些全都不得而知。”
於是話題到這,又落回到第一個問題上。
溯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低壓著唇,涼薄地瞥了沈驚時一眼,接道“想要知道飛天圖的具體資料,用途,還是得問皇宮的人。”
皇宮還能有什麼人。
除了太監後妃,就隻剩個人皇。
“我們太被動了。”薛妤低頭望著一地的枯葉,思忖片刻,搖了搖頭“我們對飛天圖一無所知,它現在在螺州可謂來去自由,我們沒法防,所有線索都隻能等它下次出來才有眉目,可那張圖能罩住半個螺州城,出來就是血禍。”
“而今,我擔心這件事就是出自朝廷,如此一來,他們非但不會配合,反而會暗中誤導,將我們引向錯的方向。”薛妤摁了摁眉心,直言道“所以我並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打算在城內久待。”
說罷,她看向朝年和沈驚時,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朝年隻覺得眼前一片金星打轉,他剛到螺州,腳還沒落地就見證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緊接著便是這麼多“倘或”“如果”“擔憂”,彆說想法了,他聽都聽得費力。
他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旋即頗為無恥地撞了撞沈驚時的手肘,道“女郎問你想法呢。”
沈驚時見他前腳如逢知己,後腳就賣知己,氣得無聲笑了下,可麵對薛妤,到底不敢多放肆,他如實道“回女郎,我沒什麼想法。”
薛妤像是早料到這樣的情形一樣,她麵色毫無波瀾,轉而看向溯侑。
從進這個院子開始,溯侑便處處覺得不舒服。
就在此刻,他看著沈驚時嘴角隨意放鬆的笑,終於知道了緣由。
薛妤她,對沈驚時,當真是處處放縱,處處不一樣。
朝年不敢說的話,沈驚時敢說。
旁人不敢吐露的親昵語調,沈驚時輕而易舉便能喚出口。
月光灑落下來,照在眼皮上,溯侑緩慢地上下動了動睫。
不得不說,十年裡,他在“禮”字守衛那裡吃過的虧,受過的罪都沒有白費,因為及至此時,他尚能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一字一句回道“進城,查執法堂。”
兩句話,六個字,薛妤頓時覺得肩頭一鬆。
事實證明,十年時間,眼前人增長的,不止有實力。
從前那份一點就透的智慧和默契,仍完好無損的存留了下來。
十年前宿州一案牽扯出鬼嬰和昭王府,之後薛妤又在薛榮那邊搜出了“一千鬼怪”的字樣,加上天機書時不時的暗示,早在一年前,薛妤開始接任務時,就下令各地執法堂再次戒嚴,有任何異樣,及時上報。
可山中妖獸的異常,無人來報,飛天圖傷人,直到現在,她都沒收到消息。
螺州執法堂,恐怕早已姓裘了。
“行。”薛妤為自己蒙上麵紗,又看了眼天色,道“現在進城。”
半刻鐘後,一行四人悄無聲息出現在之前金光最盛的街口,此時天正黑著,霧氣湧上來,吹過臉頰的風已經隱隱帶了點冬日的寒意,他們飛快穿行在各座宅院的小巷簷角中。
不多時,便見到了幾戶敞開的的大門,以及大門前身穿執法堂道服的弟子。
薛妤捏了個匿去身形的術法,才走近幾步,便聽其中一個弟子道“畫仔細點,認真點,誰畫得最細致,誰再獎三兩。”
聞言,原本才受了嚇,又睡不成回籠覺,眼睛困得眯成一條線的男子與女子急忙揉了揉眼,竭力回顧腦海中的記憶,其中一個回憶道“那女子美得很,天仙似的。”
說罷,他嘖的一聲,完成了手中最後一筆,遞給等候已久的執法堂弟子,末了,又湊上去看了一眼,添了一筆,方胸有成竹地放下了筆,開口道“我從前是專在府上給貴人娘子們描畫的,這有特色的美人呐,隻肖看一眼,便記在心裡了,畫出來保管和本人一樣逼真。”
聽到這,再一看之後那些或已經閉了門,或還開著門的人家,薛妤甚至不用去看那畫中的內容,便已了然。
執法堂果真是在查她。
這螺州城,誰能憑著畫像認出她?
那些弟子不能,長老也不能。
那還能有誰。
不是裘桐,就是裘召。
四人回到就近酒樓的一側,燈影和月色下,薛妤看向寸步不離跟在身側的溯侑。
她這一側首,地上細瘦的影子便被拉長,與男子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像是兩團於深海中糾纏著綻放在一起的海草花。
溯侑驀的繃了繃下顎,耳尖微熱。
“不用再查了。”薛妤微微低歎一聲,道“先回去吧。”
“接下裡的幾天,螺州城不會有什麼動靜了。”
溯侑握在劍柄上的長指難耐地動了動,倏而開口,道“那些畫像,可以截下來。”
“截下來也於事無補,執法堂未必不會再派一批人過來重新畫幾份。”薛妤動了動唇,半晌,勾著嘴角笑了下,道“好在,十年前打過交道的那些人,你也熟悉。”
“大不了,就再打一次。”
相比於這邊久彆重逢,螺州州府內的一處敞院,燈火通明。
守衛們披著盔甲,握著刀劍,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伺候的下人們遠遠避著這邊走,半句話也不敢多說,連走路的聲響都刻意放得小心翼翼。
螺州知府恭恭敬敬陪坐,呼吸聲落得緩而輕,半個時辰的時間,他不知借著倒茶的功夫起身看了多少次上首幾人的臉色。
與他一樣忐忑的還有執法堂的張長老。
終於,裘召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在安靜的房內落出清脆而突兀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