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好行程,薛妤沒過多停留,轉身便出了小院,往螺州城的方向飛掠,溯侑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朝年呢,則似笑非笑地拖著鬆珩落在不遠不近的後麵。
朝年無意識說話時令人難以招架,真有意識要用話語折磨一個人時,那便真是,怎麼都躲不過。
“誒。”朝年揚起一個笑容,對想要加速追趕上前的鬆珩道“你跑那麼快做什麼,女郎和指揮使談事呢,你好歹是赤水聖子身邊的人,避點嫌,避點嫌。”
聞言,鬆珩還能說什麼呢。
他隻得按捺著情緒,好聲好氣地講道理“我非要探聽些什麼,隻是覺得,任務要緊,該以眼前局勢為重,想快些到地方,也好早尋到線索,早將那妖捉回去。”
“既然這麼著急,怎麼你們到的那樣晚?”朝年不以為意,他對眼前之人那句冒犯至極的“阿妤”可謂耿耿於懷,嗤的一聲,道“若是等你們這種隻會嘴上說說的人來,那晚螺州城隻怕得折一半的人。”
鬆珩頓時無言,他看著朝年那張寫滿了不滿的臉,恍惚想到了那一千年裡,朝年對他的態度。
和他姐姐一樣,他們姐弟兩向來是女郎說什麼就是什麼,女郎永遠是對的,隻是朝華強大許多,常年在殿前司和百眾山坐鎮,弟弟呢,則很受薛妤喜歡。
雖然薛妤常常被鬨得煩不甚煩,可卻總經不住磨,一鬆口便讓他來人間瞎摻和。
他曾不理解,覺得薛妤對朝華嚴厲,對愁離嚴厲,對曾經的他更是嚴上加嚴,即使身邊留著一些悟性不算好的從侍,也會放在朝華手底培養一段時間,唯有朝年是個意外。
吧啦吧啦,說起話來沒完沒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的機緣在飛雲端上。
“抱歉。”鬆珩嘴唇翕動,好脾氣地道“有件急事實在是不得不走一趟,這才耽擱了。”
“怎樣重要的事?”朝年一連丟出幾個問題“現下解決了沒?要不你說說看,若是能幫,我請我們指揮使幫你看看?”
我們指揮使,這五個字,便能看出薛妤對她身邊那位是怎樣的信任和倚重。
這才過去多少年。
區區十年。
溯侑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鬆珩深深地籲出一口氣,笑容幾乎維持不住。
好在,就在朝年話音落下後不久,他們就到了地方。
霜花巷是南二街後麵一截,不論嚴冬或是酷暑,這兒一年到頭都停著馬車。富家公子們往往一撩車簾,整整衣裳袖擺,玉扇一折,嘴角便不由自主噙上了笑,熟門熟路地走進各家花樓,推開某扇爛熟於心的門。
沉羽閣的人很快便到了,是十來個喬裝成浪蕩公子的男人,他們朝薛妤和溯侑拱手,為首的那個捏了捏自己翹起的兩邊假胡子,對薛妤道“女郎,正巧我們少東家前陣子在這裡養了個姑娘彈琴奏曲,昨夜得了您的吩咐,那姑娘已被暗中接到府上住著了,待會我們進去,隻說得了少東家的吩咐尋人。”
“您隻管做自己的事,後頭的事全不必操心,交給我們來解決。”
薛妤頷首,視線掃過一圈,落在溯侑那張極其惹眼的臉上,朝他勾了勾長指,道“跟我過來。”
他們一閃身便消失在錯落難辨的巷角,鬆珩眼一沉,才要跟上去,卻見溯侑陡然抽身回望,視線沉沉如霜刀,隨手一個無聲無息的困人劍陣便兜頭朝他罩來。
等他脫困,再抬眼,四處茫茫,哪裡還有人影。
巷子狹窄一角,薛妤停下腳步,她手往臉上一抹,隻見原本及腰的黑發被一雙無形的手攏起來,高高地束起馬尾,拉成瀟灑而窕然的一道弧度,臉仍是那張臉,不過眼尾被拉長了,眉描得濃而重,向上挑著,現出一兩分男子的俊朗和鋒利來。
衣裳也緊跟著換成了男子樣式,腰間綴著巴掌大的美玉和針腳細密的香包。
公子如玉,眼尾卻又偏生媚意。
“如何?”薛妤聲線刻意壓著,現出一兩分小公子般的稚嫩和跋扈來。
兩人離得近,溯侑隻看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垂下了眼,低聲吐字“足以瞞天過海。”
薛妤方滿意地點點頭,輕聲道“等會若真有異樣,暫時彆管他們兩個,配合我見機行事。”
“好。”
兩人很快回到沉羽閣的隊伍中混跡其中,為首的那個一擺手,一行數十人徑直闖入霜花樓。
因是白日,霜花樓人並不多,可也有不少喜靜好享受的勳貴子弟在吃喝茶煮酒,眯著眼欣賞美人曼妙的身姿曲線,見了這樣大的陣仗,好幾個頓時不輕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盞。
“哎呀,這不是沉家少當家身邊的阮公子麼。”出來打圓場的是塗紅抹綠的老鴇,她翹著兩根手指,笑得熱情又誇張,道“今日諸位公子光臨霜花樓,想必也是為了新來的璿璣姑娘,這就不巧了,璿璣的驚鴻舞十日後便要登台,如今正閉門苦練,不若諸位瞧瞧樓裡其他姑娘?”
“媽媽,我們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了。”那個被稱為阮公子的男人笑了笑,道“我們今日不是為了璿璣而來。”
“我們少東家為哄桑雀姑娘開心,一擲萬金壓在霜花樓,不過是出門辦個事的時間,兩月不到,這樓裡便有人逼她接客,及至昨夜突然下落不明,媽媽若不給個交代,今日我們幾個便隻好強硬搜樓,將人找出來了。”
老鴇大驚失色,急忙道“這說的是什麼話,桑雀姑娘跟少東家之事,樓裡樓外人儘皆知,哪有人敢逼迫——”
她話說到一半,薛妤神色突的動了動,她順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妖氣朝另一側看去,而後奪步而出。
為首那個阮公子見此情形,當機立斷擺了擺手,神色極為不耐地打斷了老鴇的話,道“搜!”
一時間,人影浮動。
薛妤和溯侑幾乎是同一時間朝著同一個方向掠去,朝年早隨時觀察著薛妤的臉色,第一時間看出不對勁,這個時候發揮出了眼尖的優點,牛皮糖似的粘在薛妤身後,鬆珩亦步亦趨地跟著,幾人前前後後躍上三樓。
薛妤飛快鎖定先前浮出妖氣的幾個房間,她朝前幾步,敲響了其中一扇的門。
久無人應,久到周圍兩個房間都小心翼翼地露出條縫,或探出一個朝外張望的腦袋。
朝年和鬆珩去那兩間房中搜過,不多時,回來搖頭,低聲道“兩間房的主人都在下麵陪客,留著侍從在準備晚上的衣裳,我們看過房裡,沒有異樣。”
房中妖氣越來越重,又一點點朝外逸散,再加上遠處人聲漸近,薛妤決定硬闖。
她微微提了一口氣,猛的一用力,那扇門便倏的在眼前大敞。
層層紅紗帳,層層珠玉簾。
薛妤挑開第五層珠簾的那一刹那,眼前隻剩一層輕紗,紗後是正褪下衣裳的女子,華麗而莊重的大紅石榴裙順著肩頭剝落,露出一具姣好無暇的胴體,雙峰挺立,茱萸點紅,腰線窈窕,兩條腿細而筆直。
她猝不及防,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麵臨這副情形,當即下意識的反應便是飛快拉上一層紗帳,同時冷聲道“溯侑。”
“閉眼。”
話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一瞬,隨後朝外擺手,丟出一個結界,迅速恢複冷靜,道“都到外麵等著。”
三個大男人狼狽退出來,誠然,都是修仙之人,彆的不說,眼力是真一等一的好,薛妤那個結界雖然及時,可僅僅驚鴻一瞥,那勾人的曲線,也真令人心神曳動,難以忘懷。
半晌,朝年捂著眼,嗷的嚎了一聲,順著牆角滑下去,他看向溯侑,道“都是沒成親的少年郎,怎麼女郎就隻通知你閉眼呢。”
“這叫我怎麼對得起我未來的夫人。”
鬆珩臉色難堪地轉了個身,肩頭忍耐似的僵著。
溯侑用指腹重重地碾了下自己眉心,在靜得隻剩呼吸聲的樓道裡,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勝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