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以為,為儒者當引導世人踏上正途,使世人擁有積極的價值觀,能夠獨立思考,道德律己,法律律人,如此即可。”
蘇長歌開口。
聞言,朱聖臉上露出幾分冷笑。
“你這樣要多久?”
“天下百姓生生不息,單靠儒者引導,百姓自律,幾乎不可能實現。”
朱聖繼續言道“況且,一個人如果沒有知識,沒有能力,他就會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如果他有了智慧和你所謂的獨立思考,就會滋生出相匹配的人欲。”
“你覺得,這時他還會甘願耕種嗎?”
“可天下土地就這麼多。”
“貧者不甘,又想索取更多,必然會生出紛爭,如此還談和大同?”
話音剛落。
蘇長歌很快就反駁了回去。
“所以你就愚民?你就抹殺百姓上升的念頭,讓他們安於貧窮?”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朱聖不甘示弱“本聖非是愚民,隻是讓他們在規則下上升!”
“難道在你蘇長歌眼裡,貧者隻要有上升的念頭,就可以不折手段,違背道德去做事?我行之事,非是讓百姓安於貧窮,而是安於現狀!以良善手段去賺取錢財!”
話音剛落。
“你這話簡直是自相矛盾。”
“一個人如果沒有知識,沒有能力,如何能賺取錢財?”
蘇長歌開口,他此刻也有了火氣。
在他看來。
朱聖這完全是生拉硬扯。
既剝奪了百姓獨立思考的能力,又說給了上升機會。
這算什麼上升機會?
“百姓有其田,可以自食其力!”
朱聖理直氣壯的喊道。
在他看來。
隻要天下風調雨順,官員清正廉明,人人皆可以靠種田養活自己。
若是碰上什麼大災大難,朝廷自然會出錢出力,賑濟救災,百姓一樣可以度過災年,這樣天下就能永遠處於大同的狀態。
聽到這話,蘇長歌也有點被逗笑。
說半天就是小農經濟。
“三畝之田,可以養活一人,三口之家想活命至少需要九畝田。”
“若生下子嗣超過兩人便要忍饑挨餓。”
“生下三人入不敷出。”
“待到子嗣長大後,此田可還能養家糊口?百姓可還能自食其力?”
蘇長歌直接出言質問,對方這完全就是不懂經濟,或者說局限於所處時代,認為百姓隻要自食其力,就能好好活下去。
卻忘了。
有時候百姓想自食其力都很難。
而隨著聲音響起。
朱聖站在原地沉低頭沉思,但很快便重新抬起頭看向蘇長歌。
“你此言的確有理,民多粥少,田地會被百姓分之殆儘,不過這也並非不能解決,每家限生兩子就不用擔心此問題。”
朱聖開口。
話剛落就被蘇長歌給懟回去。
“生兩子?”
“假使你是百姓,隻能生兩子,若全是女兒呢?難不成棄之荒野?”
蘇長歌是真的被整麻掉了。
這位董聖是真不懂。
他估計一心隻想著道德學問,而忽略了百姓需求,這跟當初的亞聖有點像。
論道德思想,學問境界,的確是一等一的強,但真到了治國就軟腳蝦,好聽點是考慮問題不全麵,難聽點就是自以為是。
在這點上禮聖顯然是聖人之最。
否則也不會一統神州。
此時,聽到蘇長歌的質問,朱聖瞬間頭大的不行,覺得很是棘手。
畢竟百姓講究傳宗接代,男丁創造的價值也比女兒要多,隻能生兩個的情況下,當然生兒子劃算,女兒隻要扔掉或者為奴為婢。
至於勾欄那種肮臟之地。
他絕不容許開放!
那麼生育和土地不足的問題該怎麼解決呢?這題幾乎是無解啊!
心念間。
朱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在最開始。
他本想著雙方是理學和心學之爭。
他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辯。
但沒想到的是,蘇長歌根本不講道德,全部往現實方麵延伸。
自己每說出一個觀點,他就要提出現實中的弊端,可道分陰陽兩麵,怎麼可能有完美無瑕的理念?無非是弊大還是利大。
除此之外。
不是自己挑蘇長歌的毛病嗎?怎麼又到他挑自己的毛病來了!
隨即,他大聲問道“你所提出的問題,跟道德治世有什麼關係?難道依照法理治世,就能解決田地和人口的問題嗎?!”
話音落下。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蘇長歌。
包括朱聖同樣如此。
他不認為蘇長歌有什麼好辦法,畢竟天下資源有限,他還能無中生有不成?
但就在這時。
“能!”
蘇長歌無比自信的開口。
其實如果引經據典,談論道德學問,他還真不一定能勝過朱聖。
畢竟對方讀過上千年的聖賢書,聖人典籍了然於胸,在這方麵想要扯贏對方,實在有點難度,可要是在實處出發的話。
憑借著穿越者前瞻性的眼光。
他幾乎是嘎嘎亂殺。
“如今一畝地,平均產粟兩石。”
“若施肥沃之,可達三石,輔之以育種,以優代次,畝產可達四石以上,相當於一畝地便能夠養活兩倍於之前的百姓。”
蘇長歌開口。
此話一出。
百姓們眼睛瞬間放光。
畝產四石!
若這育種和施肥真想蘇聖說的如此神奇,產量直接翻倍,一家老小再也不用挨餓!
此時,朱聖則像是在聽天書一般。
什麼施肥,育種。
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兩個詞,而且真要如此神奇,為何不推廣開來?
再者,這跟道德治世有什麼關係?
咋滴。
道德影響產量了?
想到這。
朱聖直接開問“按你所言,你法理治世能用此法提高糧食產量,容納更多人口,我道德治世亦能,兩者之間並不衝突。”
“衝突!有很大衝突!”
蘇長歌開口。
“哪裡有衝突?”
朱聖不解。
“因為育種的方法還沒出世。”
蘇長歌理直氣壯。
他前世是正兒八經的文科出身。
施肥他還懂點,但育種顯然觸碰到他的知識盲區。
隻曉得有位聖人培育出了雜交水稻,造福了世上億萬百姓,讓大家都能吃飽飯,但至於具體怎麼操作,這就不得而知。
而此時。
朱聖聽到蘇長歌的這番話。
差點沒氣的背過去。
好家夥,沒出世的東西你就敢說出口?你是真特麼敢吹啊你!
不僅是朱聖如此想,台下之下那滿眼期待的百姓同樣如此,百姓顯然沒想到蘇聖會搞這麼一出,這不耍大家夥玩嗎?
“蘇長歌。”
“你休在此以莫須有之物欺我!”
朱聖的語氣陡然冰冷。
認為對方在耍他。
“這並非莫須有之物,而是真實存在,本聖可以立下天地誓言。”
蘇長歌麵容一正,語氣凝肅的說道“朱聖,我知道你想要實現天地大同的構想,但在我看來,這不該以犧牲未來為代價。”
“當前之神州。”
“百姓們還在為溫飽掙紮。”
“三口之家,一年到頭來也吃不上幾頓肉,讀書同樣是件奢侈事。”
“若按你所說的那樣。”
“即便真的做到。”
“難道普通百姓就該安貧樂道,頓頓清湯寡淡,活該吃不上肉?”
“當前天下,吾輩儒者首要之事,應當是全力發展生產力和經濟建設,把老百姓溫飽當頭等大事,先讓百姓吃飽飯,再每一旬能吃上一頓肉,到最後桌上頓頓有肉。”
“循序漸進,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蘇長歌說出自己想法。
道德修養固然重要,但你跟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老百姓說這個有意思?
而這,也是他為什麼要創立大晉學宮。
將天下俊傑薈聚於一處。
社會生產力的提升,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在各行各業綻放光芒的人。
讀書是為了明理,這個理不應該隻是道德學問,應該囊括了前人總結的道理經驗,將各行各業的知識一代代傳承下去。
就跟育種一樣。
或許第一代人連育種技術第一步都沒踏出,觸碰不到門牆。
但隻要一代代人的朝這方向努力。
總會有人能夠成功。
怕就是怕。
根本沒有人去創新。
各行各業的人都敝掃自珍,將技術,或者說生產資料藏起來自己獨享。
以至於每一代都要從頭開始積累。
朱聖的做法則更加離譜。
嘴上不是思想禁錮。
可實際產生的影響卻是如此,天下全都沉浸在道德的心靈快樂上。
某種意義上講,這確實也算得上大同,人人都躺平,不再起爭執,可這種大同蘇長歌寧願不要,因為這是一戳即破的大同。
就好似全民沉浸在虛幻的世界當中。
忘乎了真實世界。
而此時。
朱聖有些被蘇長歌的這番說法撼動。
他本來是鐵了心要做的。
然而,但凡能成為聖人,自身出發點就是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
像這樣的人。
如何能拒絕全民溫飽的誘惑?
不過朱聖還想再掙紮下。
“你所說的一切,本聖理學照樣可以實現,而且會做的更好!”
朱聖語氣堅定的開口,他這不是說笑,而是真打算這麼做,在道德治世的同時,全力發展蘇長歌說的那啥生產力。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蘇長歌搖搖頭,出言繼續道“朱聖,你莫要再自欺欺人。”
“你以道德治世,弊處太多太多,百姓將三綱五常,三從四德,聖人之言視作天理,全都掉入那浩如煙海的聖賢書當中。”
“哪裡還有精力去研究其他?”
“而且,依你之法,普通百姓多半是得不到多少教育。”
“可你有沒有想過。”
“他們,才是世間的大多數。”
“而得到教育的人越多,能夠獨立思考的人越多,未來才能有創新。”
“你放棄百姓,等同於放棄未來。”
蘇長歌的語氣無比凝肅。
而聽到這番話。
朱聖望向蘇長歌的目光很是複雜,他原本是想勸對方支持或者彆阻止自己。
因為在這之前,他對自己的理念無比堅定,覺得那就是繼文亞禮三位聖人之後,使天下徹底歸於大同之治的唯一方法,
為此,他不惜立文廟。
以文聖為祖。
然後在培養朱聖,借他的身軀逃過天罰,重新出現在這世間。
但是,蘇長歌卻提出了另一種可能。
一種將世間慢慢變好的可能。
關鍵是對方這套理論他還沒辦法反駁,因為這既不是心學,也不是其它學問。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想到這。
朱聖目光看向蘇長歌。
“你所求的是什麼?”
他很想知道,此子最後的道究竟是什麼,天下大同似乎不是他所追求的。
而此刻,聽到朱聖的話。
蘇長歌朗聲一笑。
“晚輩所求者不多。”
“願以此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宏偉清亮的聲音響起,傳遍神州每一寸土地,落在天下每一人耳中。
這一刻。
天地為之震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