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鸞鳴!
湛藍的碧空一望無際,白雲忽卷忽舒,清風吹拂著窗簷,通透明淨。晚晴端坐在榻邊,懷裡抱著褆兒,柔柔的輕哄著。屋裡靜若無人,衛子離單膝跪下,江無侍立一側。
四麵的門窗皆敞開,過堂風灌入,吹起他們的衣袍鬢角。衛子離數次想要開口,抬頭望了望,到底是垂下臉,未敢吱聲。陽光漸漸變成了橙紅,冰冷的拉長著人的身影。許久許久,衛子離才聽晚晴淡淡道“起身回去吧。”
衛子離遲疑片刻,抱拳道“奴才告退。”
待人走遠,江無問“你有何打算?”晚晴把褆兒放入被中,落下帷帳,道“他如今貴為莊王,九國之內,總有法子找到我。這兒很好,六疾館很好,我不想離開。”她歎了口氣,沿坐床邊,望著窗外一片絢爛的晚霞,莫名的有些孤寂和難受。
第二日午時,承瑞收到衛子離的八百裡急件,稟告護衛暴露的經過,信末又言後默坐無語。如大桶兜頭澆灌的冷水,“嘩”的讓承瑞的心涼了半截。
她竟然,沒有話對他說。
沒有生氣,沒有憤怒,沒有怨念,她竟然隻是默然無語。
彼時他正坐在校練場盯著親軍營的士兵操練,滿目的灰塵揚起,周圍的喧鬨化成了晚晴沉默無語的畫麵,使他心痛。
吳學士瞧他恍惚,遂悄聲道“王上若覺乏累,不如擺駕回宮。”
承瑞揚揚手,道“他們預備多日,隻為在我麵前表現,我怎可離席?令他們灰心喪氣?!”又問“阿狐的嶽丈嶽母已到莊州了嗎?”
吳學士自知失言,便不再相勸,回道“昨兒夜裡才到,住在阿狐買的小院子裡。”
承瑞嗯了一聲,道“得空你替我去瞧瞧他未婚夫人,賞給阿狐的將軍府也要仔細督建,缺了銀子就問我要。”稍頓即道“再有,此乃阿狐頭一位夫人,成親諸事你盯緊些。”
吳學士笑道“王上放心,阿狐在外征戰,家裡的事,我自會替他預備妥帖。”
忙亂一日,犒勞了莊州守軍,深夜承瑞方回莊宮。宮中猶如墳墓,妃嬪們早早就已安寢,四處燈滅,黑黢黢似個大窟窿。承瑞毫無睡意,他坐在涼亭,研墨給晚晴寫信。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給晚晴寫信,他心裡有無數的情話想對她說,可是又怕她知道自己監視她以後,仍會逃跑。他害怕有一天,她真的會逃到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他思慮甚久,才寫下短短數字日漸天晴,楚國如何?甚想念。飛凰殿的紅柿已爛熟,尚屬味美,多半凋落摔碎,唯數隻全也。念褆兒安。
與信一並送去的,還有兩棵飛凰殿的柿子。
衛子離候在晚晴門外,等著她寫回信。從上午等到下午,又等到晚晴從六疾館回來,才見晚晴拿著兩棵柿子走到窗前——隨手將柿子擱在窗台邊。她看了衛子離一眼,道“用莊國百姓血汗錢豢養的兵馬,就是用來傳柿子的嗎?你們王上真夠無趣。”
好歹是開口了。
衛子離立馬寫信傳與承瑞,將晚晴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事無巨細的告訴了,末尾又道“奴才會守著兩隻柿子,直待它變成柿子乾。”承瑞是抖著手拆開的信,見晚晴訓自己“無趣”,便樂得朝大臣們大笑,又問“我無趣嗎?王後說我無趣!”
大臣們麵露訕訕,陪著他發笑,吳學士撇過臉,權當沒有聽見。
散朝後,吳學士往小清居住的院子探望。小清的父母、爺爺都隻帶了兩個包袱,聽聞小清要成婚,因著害怕原先的夫家上門鬨事,三口子是半夜出的家門趕路。再者接他們的人是阿狐派過去的,個個人高馬大,粗言粗語。小清父母也沒敢多問夫家是誰,心裡隻暗暗琢磨著如果女婿不善,他們沒有行李牽絆,跑起來能快些。結果一到京城,看著小門小院,以為小清的夫家是普通殷實人家,已是萬分滿意,再沒往高處上想。
小清見過吳學士幾次,她親自在門口迎了,煮水斟茶。
比起承瑞、阿狐的架勢,吳學士乃一介書生,身邊向來隻跟四五個護衛或仆人。但在小清父母眼裡,已經是威風凜凜的大人物。他們坐在下首,正襟危坐,生怕說錯了話。
吳學士客氣道“伯父伯母如有什麼不便,儘管讓小清告訴我。”
小清父親忙堆笑道“吳大人客氣了,這兒很好,實在好極了。吃的穿的,都有人伺候,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當起主子,實在受之有愧。”
小清母親幾日沒見到女婿,生怕事有內情,捅出來反而難受,便一直沒敢問小清。她支支吾吾道“有一件事,我倒想問問吳大人,不曉得吳大人可否方便?”
吳學士笑道“伯母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小清母親攢緊了手心,道“我隻知道女婿叫慕容狐,卻不知他是做什麼的,家裡如何,也沒見他來拜見,總覺擔憂。怕小清為難,也沒敢問她。我們家雖然窮苦,但沒有窮到要賣女兒的地步,若是”小清端茶進屋,聽見母親如此言語,急道“娘,你胡說什麼呀!”
吳學士兒女眾多,深知父母待兒女的情誼,遂大笑道“小清沒告訴你阿狐是將軍嗎?大莊第一美男子廣武將軍慕容狐,你們沒聽說過嗎?”
小清父母麵麵相覷,倒是坐在頂後麵的爺爺猛地一拍膝蓋,癟著沒牙的嘴,笑道“我就說嘛,難怪名字聽著耳熟!小清呦,你真有眼光!有福氣!”
吳學士問“你怎麼沒告訴伯父伯母阿狐是誰?”
小清羞紅了臉,把茶遞到吳學士手裡,輕聲道“我跟他們說過一次,可他們不信,以為我騙他們呢。後來再問,我也懶得解釋了,想著等阿狐回來再談。”又問“阿狐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吳學士道“他很好,一路殺進了鄭州。前頭他給我寫信”
小清驚訝道“打仗也能寫信嗎?”吳學士愣了愣,道“當然可以!”他一眼看出小清的心思,接著道“若你想給他寫信,我可以幫你寄給他。”小清先是一喜,繼而神情落寞道“我沒讀過書,會寫的字沒有一籮筐。罷了,他平安就好。”
自從山間遇刺之後,楚益湉借查案之名,日日與晚晴會麵。
晚晴來到六疾館的議事廳,數名掌事已落座廳中,而楚益湉坐在左側首,又指著右側首道“你坐。”掌事們頓時你望我,我望你,領頭的道“大人,從六疾館始,乃至整個大楚,從未有過女人出入朝廷議事之處,我等”
楚益湉怒眼一瞪,道“那你來坐!”嚇得領頭忙噓聲,憋得滿臉通紅,還要諫言,卻見晚晴已施施然坐下,嬌聲問“楚大人何事找我?此刻病者甚多,請楚大人簡而言之。”
另有人斥道“大膽民婦”
話未完,楚益湉突然衝到人麵前,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我看你才大膽!竟敢派刺客暗殺我!”那人嚇得往地上一跪,道“楚大人何出此言?”
楚益湉鬆了手,眼如雄鷹般往眾人臉上盯了一圈,才冷不丁道“我知道你們因著女大夫查了六疾館賬目,就對她心有不滿。現在你們都聽好了,女大夫是我楚益湉的人,你們誰敢對付她,便是對付我楚益湉!再有,虧空的賬目和刺殺一事我都會追查到底,如果你們想投案自首,我會遵循輕重為你們在王上麵前說話。如果你們不想,那就最好給我藏好了腋好了,一旦被我查出來,非死即殘!”
他說話擲地有聲,其中幾人已是瑟瑟發抖。
楚益湉不給他們辯駁哀求的機會,抬手一揮道“散了吧。”晚晴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方鎮定道“慢著,我還有一事要說。”她起了身,輕輕道“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又斜眼看著楚益湉,微微一笑,再無旁話,大步往外走去。
即便如此,女大夫是楚益湉的女人這話,很快傳遍了六疾館。
晨字輩的孩子們都跑過來問“女大夫,你要嫁給楚大人嗎?”“你以後還做我們師父嗎?”“女大夫,我舍不得你離開六疾館”連小虎子、大塊頭都湊過來,拉著晚晴痛哭,皆以為她要嫁人離開。
晚晴哭笑不得,爬到庭院裡露天的灶台上,揚聲道“大家都聽著,我肯定不會嫁給楚益湉,肯定不會離開六疾館,也肯定不會找任何人成親!”
孩子們聞言,都高興地跳了起來。小虎子抹了一把淚,突然就舉起手喊道“女大夫萬歲!女大夫萬歲!女大夫萬歲!”周圍難民們跟著起哄,頃刻間,“女大夫萬歲”的聲音震動了六疾館後麵的整個山穀,聲音久久不息。
楚益湉站在台階上,聽著晚晴的話,和百姓們的歡呼,隻覺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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