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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徹底落成的那一刻,樓水鳴屍骨無存。
安無雪緊握春華,一動不動。
他以為自己會傷心,甚至會久違地哭出來。可他低頭,看到自己衣袍之上沾染的樓水鳴的血,隻覺心中空蕩蕩的。
他想起,城主府樓水鳴的臥房外,有一顆長了百年的靈樹,他十年前在樹下埋了幾壇自己親手釀的仙釀。
他雖不喜沉醉之感,但秦微好酒,樓水鳴也時常小酌。等著功成,他挖出仙釀,還能帶上秦微,和樓水鳴夫婦一起,四人圍爐而坐,一飲而儘。
那時候照水城應當已經在照水劍陣的庇護下不畏濁氣了,萬家燈火中,點一爐火熱幾壇酒,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如今
如今。
陣法落成後結界消散,他聽到秦微衝到他身側的聲音。
秦微搖晃著他的肩膀“這是怎麼回事水鳴為什麼自儘你就這樣看著嗎”
接連不斷的問題。
還有樓水鳴的那幾個弟子,也都衝到他的麵前詢問。
安無雪不知該回答哪一個。
他隻能說“布陣之時突發意外,陣法所需靈力空缺,水鳴以身祭陣。”
秦微抓著他的手力道一鬆,踉蹌著後退幾步,隻是說“為什麼靈力空缺為什麼會靈力空缺”
各中緣由,牽扯到了他許諾樓水鳴的諾言。
他答不上來了。
可他作為活下來的那個人,卻對法陣靈力缺口的原因隻字不提,說不出空缺的靈力用去了哪裡,於外人眼中,便是心虛。
樓水鳴的徒弟也來問他,落月峰的弟子也十分不解,照水城的修士非要討個緣由
他隻能閉口不言。
回了落月,秦微將那孩子送入落月福地封印調養,他連刻著孩子名字的玉牌都沒來得及看清。
他想找秦微,最終得來的便是那句“為什麼祭陣的是他不是你”。
戚循聽說了此事,帶上他最愛吃的冰糕來看他。
他剛要開口,戚循抬手止住他“照水一事,你不想提就算了。”
戚循把玩著手中折扇,仿若隨口般道“秦微那家夥從小就是這個性子,不管走對了還是走錯了,這混賬東西都是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咱們不管他”
他一口一口啃著冰糕,聽著戚循念叨。
那時候戚循還會和他說“阿雪,反正我是信你的。”
他送戚循離開之後,回自己洞府的路上,瞧見不少照水城附近門派的修士。
鼻青臉腫的。
他派人去稍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人來找謝折風要樓水鳴祭劍一事的說法,結果師弟冷著臉,一言不發,出寒劍出,直接將人掃出了葬霜海。
他趕忙趕去霜海,敲響師弟洞府門前魂鈴。
年輕仙尊緩步走出“師兄”
“下次彆這樣了。”
謝折風一愣“師兄是說今日之事”
“師弟剛剛登位,兩界雖因你修為最高敬你為尊,但背後總會覺得你威望不足。”他像以往那般教導師弟,“既在高位,便要事出必有因,劍出必有理,秉公不徇私。”
更何況,此事是他自己選擇承擔的,拉著師弟和落月一起乾什麼
師弟冷著臉,沉默半晌,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應當是學會了的。
畢竟那句“秉公不徇私”,最終應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在那之後,照水劍成,落月同西邊歸絮海旁的琅風城聯係,開始籌劃落下第二把劍。
他獨自一人回到照水城,偷偷去城主府挖出那幾壇佳釀,來到照水劍下。
他不喜歡喝酒。
他太多時候需要清醒了,因此不愛碰這個東西。
可是那天,他喝一口,對著遙遙南方的落月峰倒一杯,又對著照水劍倒一杯,再自己喝一杯,如此往複,獨自一人喝著。
喝得有些醉了,正巧撞上樓水鳴的弟子來祭拜。
對方有些不情不願地喊到“安首座。”
他渾渾噩噩地想,他們似乎不太歡迎他。
於是他離開了。
從此他再沒有踏足過這個曾經待了十數年的地方。
他對照水城的記憶永遠停留在和魔修爭鬥的那十幾年裡,滿路白骨,日日鬥法,
直至在宿雪的身體裡醒來,同謝折風一道前往雲劍門查滅門一事,他這才在時隔千年之後再次踏足照水城。
花車明燈,好不熱鬨。
當年宋蕪被鎮壓之時,謝折風還未登仙,四海萬劍陣都才剛剛落下一角,他無法保證打開劍塚之後能夠在不影響劍陣的情況下斬殺宋蕪。
若是當年他不曾隕落,他應當會在謝折風登仙之後告知謝折風,讓師弟來處理此事。
但當年來不及告知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他本以為此次踏足照水,不過是意外之中的順道而行。
渡劫期修士縱然比尋常修士壽數綿長,但到底不是長生仙,即便沒人記得照水劍下鎮壓著一個大魔,隻要幾千年相安無事地過去,宋蕪終究會長眠於劍塚。
所以他乾脆當做忘了。
沒曾想仍然走到了這一步。
眼前。
宋蕪神魂在劍陣中浮現,紅衣搖曳,萬千劍影環繞,濁氣如烈火般悅動。
照水劍陣震顫得如同一千多年前落陣之時。
安無雪用著宿雪身上幾近乾涸的靈力,撐著劍,神識展開,探查幾處陣心情勢。
秦微仍在怔怔地看著宋蕪。
他身周靈力散開,本命劍懸在身前轉個不停,一如他此刻心緒。
他又轉過頭來看向安無雪,嗓音愈發顫抖“為什麼為什麼會是”
安無雪沒有回答。
他已經讓秦微
支開了宋不忘,也已經告知秦微半步登仙大魔的事情,此時隻想著找出陣心被濁氣衝潰之處,重新穩固劍陣。
“為什麼”,這個問題他當年在心中設想過許多許多次如何回答,現在已經不想答了。
也沒什麼答的必要了。
他的心已經不覺著疼了。
他隻想解照水之危。
可秦微卻不願略過,啞著嗓音,語氣沒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所以你當年說樓夫人死戰魔修不退而隕落是騙我騙世人的”
“”
“她入魔了,因此你讓我支開不忘”
“”
“那水鳴和當年劍陣空缺靈力之時”
安無雪沒有理會他一連串的問題,秦微滯了滯“安阿雪”
近處。
宋蕪停下腳步。
她似是對千年後的照水有些陌生,眺望了一下遠方屋舍,那雙曾經裝著高傲靈動的眸子此刻隻有深不見底的黑,盛著滿滿的疑惑。
她突然大笑出聲。
“秦峰主安首座”
她不知千年滄海桑田,秦微已是落月長老,安無雪已經隕落在千年之前。她反倒直接把宿雪當成了安無雪,歪打正著喊對了人。
“首座當年意氣風發,天賦卓絕,我還以為你如今該是哪位仙君了呢,怎的反而修為大跌,連個小成期都沒有了”
“你也有虎落平陽的時候”
安無雪神色不變,眸光斂沉。
當年鎮壓宋蕪之時,宋蕪已經修濁入魔,心魔纏身,半癡半傻,半瘋半癲。
她早已不是他和秦微相識的那個宋蕪。
他說什麼,都已無用。
宋蕪等不到他的應答,又是一聲輕笑,手袖一揮。
劍光倏爾閃現
那是來自劍塚的劍光,此刻被濁氣所攝,直衝安無雪和秦微而去
秦微立時回神,當機立斷,掐出靈訣,劍鋒一轉,迎上宋蕪攻勢。
濁氣同靈氣相撞,蕩出一陣狂風。
安無雪手中靈劍在此刻終於不堪重負,四分五裂。
他被衝得往後退去,本已做好了受傷的準備。
可預想之中的熟悉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渡劫巔峰雄厚的靈力在這一刻儘皆落在他的身後,穩穩當當地扶住了他。
那些靈力環繞在他身周,擋著飛沙,隔著狂風。
他一愣,循著靈力來源看去,正巧撞上秦微視線。
他麵露不解。
秦微趕忙撇開目光,再度迎上宋蕪攻勢。
他們一個受法陣掣肘,怕影響劍陣,不敢放手施為;一個本體還被鎮在照水劍下,僅能靠神魂在外,驅動濁氣扭轉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