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位自視甚高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年輕一輩帕德羅西貴族在這兒的話,多半會將康斯坦丁的決策諷刺得一無是處。
但倘若你反問他那這時候該如何做,他必然會因此變得啞口無言,支吾半天而吐不出一個字節來。
斷絕補給,人馬皆是疲憊不堪。剛剛經曆一場血戰,輕重傷者及折損人員都有不少。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麻煩,最大的麻煩是。
他們找不到,下去的路。
“設立周邊防線,就地取材,其他人照顧傷員。教官閣下。”康斯坦丁轉過頭看向了費魯喬“請您帶領傭兵和商人們當中體力較好的部分人員出去檢查馬匹和騎士們的下落,若仍有生者必然不能放棄。”
騎士長這樣說著,而老管家點了點頭,就回過頭帶著菲利波朝著馬裡奧和莫羅他們幾人走去。
老練又成熟的真正指揮官和那些隻會紙上談兵指責他人的年輕貴族差距在此時此刻顯現充分,正如我們的賢者常常做的那般,康斯坦丁在遇到問題以後沒有一味地隻知道把問題提出來去指責彆人,而是迅速地安排,在絕境之中也仍舊保持冷靜,調解指揮。
有他和亨利二人在,隊伍也因此不至於陷入徹底的混亂和無序。
但即便是這樣,道路這個問題卻是我們的賢者先生也沒有辦法解決的。
誠然,他們是必須儘早離開這兒。
但卡蒂加利古城到底是兩千年前的城邦了,縱然在那個時代算得上是輝煌騰達,巴卡古道在歲月的侵襲下也已經破敗不堪。
地龍走後在傭兵和商人們戰戰兢兢地收拾殘局時亨利外出去探索了一下,然而麵前唯一可行的道路隻有那頭地龍朝著山下下去的地方,而有著強壯四肢和鋒利爪子的地龍下山所走的道路,很明顯不是拉著幾百公斤重貨物的馬車能夠行駛得了的。
說服商人們放棄自己的貨品這件事情不可能是個輕鬆的差事,帕德羅西國內普遍存在的平民對於貴族的不信任感使得即便是康斯坦丁或者瑪格麗特給出“丟棄商品,到達城鎮以後儘數以金錢補償”這樣的條件,他們也會固執地否定,甚至起反效果更加堅定地護著自己的貨物。
若是在交涉過程當中有商人將舍棄羅諾他們的這件事情拿出來作為爭辯的論點,那麼兩方人馬即便不徹底鬨翻,隻怕氣氛也會非常尷尬。
這是一個最好不要輕易去觸及的點。即便是友人,若是在政治、宗教甚至人生方麵的觀點有所不同,也可能會就這樣鬨翻。更彆提他們現在隊伍當中已經隱隱出現了分裂了跡象,若是在這種時候還將商人們賴以為生的東西拿出來作為交涉的要點,早就隱隱約約有爆發跡象的矛盾便會就此徹底鋪開。
人們常說禍不單行,這很大程度上便是由於人類各個個體之間的思想和性格差距所導致的。
當一切都十分平衡,能夠沒有什麼波折地順暢進行的時候,社會上各個階級的人也都能和諧相處。但當因為某些問題人們開始要受苦受難,無法順暢地達成自己所想的事物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時,出於不滿、心理不平衡等等一係列因素,矛盾就會產生。
現如今他們所處的境地便是這樣,儘管如同小米拉這樣善良的人兒總是期望著大家能夠齊心協力共同克服困難,但實際上遇到困難的時候反而開始互相指責推卸責任,才是這世間常有的模樣。
這光景令人感到無比諷刺——亨利回過頭望著那些忙碌著的貴族和平民們,儘管已經麵見過類似的場景無數次,他卻還是不由得如此感歎。
矛盾之所以沒有爆發,不是因為雙方還在隱忍,而恰恰是因為有平民們最為討厭的強權在壓製。
傭兵和商人不敢把矛盾公開化,是恐懼貴族騎士的武力。而貴族騎士將心中對於商人們死死不放棄自己的貨車這件事情懷有的不滿也強壓下去,則全靠康斯坦丁一人的威望。
若是騎士長是個懦弱又無能的角色,或者騎士們的人數和戰鬥力進一步地折損傭兵和商人們認為自己擁有了與他們同等的話語權,那麼這種尚且能夠勉強維持的和睦關係,就會徹底結束。
擺在麵前的問題,還有許多許多。
但最重要的他們還是要解決傷員和補給以及最為緊迫的安全問題。
兩千年的光陰,就算石質結構沒有徹底崩塌,卡蒂加利卻也是決計不可能還保留有大門的。
地龍不知是否會回歸,而食屍鬼的威脅也依然存在,再加上那些死而複生的行屍。雖說他們裝備完善的情況下造不成多大威脅,但在已經受到重創時就連這些家夥也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再度檢查了米拉的傷勢,確認她隻是有些發昏並沒有真正遭受到什麼致命傷以後,賢者與康斯坦丁等人繼續規劃著防守的計劃。
而騎士長在細思之後,決定將被地龍咬死的戰馬用作烹煮。
對於騎士而言這是一個極為恥辱的決定,因為戰馬對於他們而言是可靠的戰友和信賴的夥伴,這種將戰死同伴的馬匹用以烹煮的行為與啃食他們本人的死屍無益,但他們實在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
那些魔獸馬已經被食屍鬼啃噬殆儘誰知道裡頭的毒素一陣烹煮是否能消滅乾淨,能夠用以就餐的就隻有被地龍甩斷了脖子拍死的自己人的戰馬。
鬥轉星移,當這以上的一切全部都處理完畢以後,坐在篝火堆旁邊,眾人撕咬著並不算好吃的馬肉。
“嗝——好久沒吃這麼飽了!”粗俗又讀不懂氣氛的一名傭兵笑著說出來的話語令許多騎士對他投來了痛恨的目光,但他們雙拳緊握,即便味如嚼蠟,為了能夠保存有體力繼續生存下去卻也隻能繼續進食。
星光透過卡蒂加利城牆和房屋上遍布的藤曼和大樹枝葉投下來,儘管沒有任何人有心思前去欣賞,但這份美景也這樣默默地存在於此。
“嗬——”在躺了一整個下午和大半個晚上以後,米拉和米哈伊爾兩人總算是先後醒了過來。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兩名受傷更為嚴重的騎士也還活著,其中一人正是被地龍甩斷了右側大腿的騎士。但他們二人的傷勢過重,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幸存機率會極其渺茫。
“還好麼?”亨利關切地詢問著二人,與騎士副官一樣,米拉在醒來以後就感覺到了頭腦發脹和酸痛的感覺,她還是有些迷糊,但萬幸的是這也是唯一被傷到的地方了。相較之下有頭盔保護的米哈伊爾雖說更快地恢複了清醒,因為騎槍命中地龍的巨大反衝力而受傷的虎口以及產生肌肉撕裂和骨挫傷的右臂,短時間內卻也令他無法再加入到戰鬥之中了。
情況無比慘烈,而在這種局勢下,自己還失去了戰鬥能力變成了拖油瓶。
這令米哈伊爾在醒來稍加觀察周遭情況以後就陷入了沉默,但這道心裡的坎也隻能由他自己來邁過了。
眾人各懷心思,許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和解決。
但最吸引到賢者注意的,卻是白發少女在醒來的一會兒以後,忽然朝著月光下鬱鬱蔥蔥呈現出一股子深青色的卡蒂加利古城內部望去,久久發呆,最後輕輕說出口,隻有二人能聽見的一句話。
“好像有什麼,在呼喚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