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就是異族!”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科洛把輸掉的氣全都撒在了海米爾寧的身上,趾高氣昂地朝著自己的家走去。
“彆怕,他不跟我們一起玩的話我們就自己玩!”旁邊之前開聲的那個少年如此安慰著,然而海米爾寧從他猶猶豫豫不停回頭看向科洛一群人的眼神之中卻可以看出。
即便是這個人,若能加入科洛的隊伍,隻怕也不會和自己待在一塊兒。
莫說是他們,就算是他自己也是十分期望能真正加入那個群體之中的。
“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去!”他扶著牆起了身,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但他們始終對自己抱有敵意。
他並不明白自己有哪裡做錯,如果他明白的話,他就不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一次,又一次,他隻是想找到一個自己可以融入進去的群體。
但不論多麼努力,和其它人之間卻好像是隔了一層透明的牆壁一樣,永遠無法真正靠近。
自己應當做些什麼才好,應當如何去做,人們才會接納自己。
這個問題他找不到答案。
也沒有人能夠在這條路上引導他。
太陽開始落山,周圍人家的房屋裡開始飄來各種食物的香氣。使得跑了一整天的海米爾寧感覺饑腸轆轆。
但比那更令他羨慕的,還是那些人周圍的溫暖火光。
他路過了修道院,高聳的建築物上麵有著大天使米迦勒的雕像。此刻那裡的煙囪也正在冒出白煙——那是海米爾寧應當回去的地方,但他此時此刻卻並不想要回去。
以慈善為名的修道院收養了許多孩童,但主管的修女隻有在大人物來訪時才會露出表演式慈祥的笑容。
那裡也並不是他的容身之所。
如他這樣的孤兒有許多,這座小鎮地處帝都的東北角。從那些口無遮攔的醉漢以及大人們討論的言語海米爾寧得以知曉——這裡的孤兒基本上。
都是貴族們見不得光被遺棄的私生子。
他自己也或許是其中之一吧。過去那位慈祥的老修女還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他,把他送來的那輛馬車是黑檀木的並且掛著絲綢,雖然沒有貴族標示,卻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但既然被丟到了這個地方,也就證明他們不會再管了。
也許哪天哪位大貴族在碰巧嫡子全部死光了無人繼承家產時,會忽然良心發現重新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孤兒們也因此可以瞬間飛上枝頭變鳳凰。但這種例子極少,這也是如今的修女膽敢對他們如此刻薄的原因。
動作稍微有些不對就會被抽打。
想要幫助修女做點如同洗碗之類的家務,卻也被抽打叫罵著“臟兮兮的賤手不要碰我的餐具。”
他們在那間修道院裡除了惡意冷漠和刻薄之外,似乎就隻有等死一條出路。
孤兒們住的地方是地下室,高層是接待客人還有修女們自己住的。而在雨季陰冷潮濕的帝國北部,住在這種常有黴菌的地方,得了病死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最初的年裡,修女還會把得了癆病的小孩領出去,說是要帶他們去問醫生。
但這些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後來她就毫不遮掩了,若有誰開始了咳嗽,就直接用掃帚追打著趕出門。
小孩子們即便有人開始咳嗽也強行忍著,生怕被發現了以後連這最後的歸所都遺失。
海米爾寧算是幸運的,即便因為營養不足身材不夠高大,他卻算得上健康有活力。
腿腳能動,沒有誰會想要待在那種地方。
孤兒這麼多修女們實際上也不會管他們誰死誰活,丟了一兩個她們也注意不到。
他跑得很快。剛剛的對抗遊戲之中海米爾寧實際上沒有拿出全力,因為上一次他這麼做的時候科洛也發火了,覺得他搶了他的風頭。
不論努力或者不努力,他都會被針對。
路上的人家開始越來越少,越過了山腳下木門緊閉的獵人小屋之後。海米爾寧踏上了上山的小路。
“哈啊——哈啊——”午飯隻有清粥,晚飯沒有吃卻跑來爬山的海米爾寧,完全是憑借毅力在爬山。
因為低血糖的緣故他的眼睛有些冒金星,生存本能告訴他既便會被冷眼相對至少回到修道院還有口飯吃。
但他倔強地抵抗著這種想法。
能俯瞰到整座小鎮的這個地方是唯一的避風港。但能夠治愈人心的東西不僅僅是風景,還有這裡的某個人。
上山的彎曲斜道最終止於左側,麵朝西方的後山是欣賞太陽逐漸沉入地平線另一端的絕佳位置。此刻橘黃色的光芒撒落,照亮了靠著樹坐在草地上的那人潔白的連衣裙,使得她側臉的輪廓有些模糊不清。
海米爾寧寂靜無聲地靠近過去。
“你來啦。”
“科洛又把錯推到你身上了?”她立刻注意到了海米爾寧臟兮兮的衣物,儘管孤兒的衣服一向都白淨不了,但對方卻總是能從細節注意到這些。
“嗯。”海米爾寧坐在了旁邊,他的情緒有些低沉,雖然見到她很高興,但這個時間點了她還沒回去,他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麼。
“要走了嗎。”他開口問道。
之前他能指出對方陣型的弱點,那冷靜的頭腦和戰術思維不應是一介孤兒所應有的。他甚至識字,這一點都是托了麵前這名少女的福。
他們的相遇與這片美景關係密切,三年前的那天也是一個和今天相似的日子。
她總是白天來這裡就著鳥語花香讀書,而海米爾寧總是到黃昏時跑來看夕陽。
兩人的時間本來是完美錯開的,他們也一直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以為這片美景是自己獨享。但某天海米爾寧早到了一些,而她又因為看書入迷晚歸了一些,兩人就此相遇。
這之後一見如故,跨越了身份,以孩子們獨有的方式建立了存粹的友誼。
但鎮上貴族家的小姐和貧窮的孤兒混在一起顯然是容易惹事的,所以兩人能交談的地點也就隻有這個人跡罕至的山頂。
她教會了他識字,分享了很多有意思的書籍給他看。甚至就連他的名字海米爾寧的尾綴“寧”意思是某人的兒子,也是她告訴他的。
自己的父親叫做海米爾,他暗暗記住了這一點,希冀某日能夠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儘管從修道院的流言來判斷,即便自己能夠找到隻怕對方也不會承認。但他依然不肯放棄這樣的希望。
與她在一起的短暫光陰是美好的。那片刻的讀書時間是這座小鎮這三年日子以來,迷惘又不知去處的他唯一能夠翹首以盼的事情。
即便是在這樣的人生當中,也具備的。
稱得上是美好的事情。
但這也迎來了儘頭。
她的善良並不是海米爾寧獨享的,少女有偉大的願望,希冀能夠向許多許多人傳導知識,讓世間變成更加美好善良的地方。
“神職的考試過了,接下來我就要去進修了。”明明同齡卻顯得十分成熟大方的少女如是說著,轉過頭,用她那漂亮的眼眸直視著海米爾寧。
“嗯。”少年顯得心不在焉,他無比希望這一刻的時間能夠永遠停住,但內心中卻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太過自私。
“海米爾寧。”
“海米爾寧。”她開口,海米爾寧回過了頭。
“和我一起嗎?”半邊臉龐被夕陽映紅的少女,用比夕陽還要耀眼的笑容說道。
“和我一起去嗎?”
“踏上無與倫比的冒險,去將一切傳遞給世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可我並不像你那麼博學多才。”海米爾寧有些自卑。
而她又笑了。
聲音清晰,像是山間的流水一樣,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那你就成為我的守護騎士吧。”
這是個。
有些孩子氣的約定。
當天的她或許是深思熟慮,也或許隻是因為內心中的俏皮,出於某種憧憬而開口。
但不論意欲何為,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語,卻為少年點亮了燈塔。
“和我約定好嗎?”她伸出了小指頭,海米爾寧愣了許久,才遲疑著、怯弱著、終於是勾上了那隻手。
言語之中是寄宿著魔力的。
對於心靈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人,一句無心的咒罵就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而對於處於迷惘不知何處去的人,一個孩子氣的約定。
讓傳奇。
從此刻開始誕生。
“好。”海米爾寧原本低落的臉龐重新煥發了光芒,他綻開了笑容。
“我們約定好了。”在夕陽之下,少年勾上了少女的手。
“薩妮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