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裡加爾世界觸角延伸到各處的傭兵工會能後勤保障。在無依無靠的新月洲若是與武士們鬨翻了,他們一群不怎麼受歡迎的外來人攜帶武器在月之國的土地上行走。
風險不提,物資補給就會是個很大的問題。
總不能說徹底避開人群翻山越嶺靠山裡不可靠的狩獵和采集過活吧?這種生活就算對真正獵民的夷人來說也從來都不容易,更不要提除了堅定信仰帶來的頑強以外說難聽點一無是處的傳教士們。
互相尊重,是任何友誼或者最少友好合作關係的前提。
——彌次郎趕在鳴海之前開口了。
“勇氣不足。”小少爺開口批評,但在一如既往的傲氣過後,他少有地頓了一頓,接了一句“我也一樣。”
“身為武家之子,就需做好失去一眼、一臂,都仍舊奮戰不休的覺悟。”
“怎可因畏懼受傷便退縮。”他說這句話時下意識捂了自己傷口已經痊愈的手臂,似是在批評那幾名都是被亨利以技巧直至要害怯弱落敗的武士,又似乎是在說自己。
“少爺說的是。”老喬點了點頭接上了他的話,緊接著開口的是大神“前日以弓矢作戰迎擊山賊,本以為那便已是對迄今為止武藝的考量,但果然,拉開距離的戰鬥與白刃相交,仍有很大的區彆。”
鳴海仍舊保持沉默,他看向了亨利。
“你們的作戰方式本就是偏向於用弓的,這也是正確的做法。”賢者在武士集團實際的領導者授意下開始了講解。
“勇氣固然重要,但匹夫的蠻勇大多會換來自己躺在血泊之中的結局。”他指向了自己的眼睛。
“失去一隻眼,你會丟掉一半的視野。”
“這意味著你沒辦法及時發現這一側的敵情,你在這一邊會更容易受傷。”
他又指向了自己的手“失去一條臂膀,你的力量就會缺失,在和敵人的角力中會落敗,或是無法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
“失去腿腳,你會連走路都無法做到,更莫提戰鬥中的騰轉挪移。”
“人的心臟供應著全身的血,從這裡。”他從胸口劃到了脖子兩側“兩條主要的血管供應著你頭部。”
“天啊這是禁忌的死靈法師知識。”年輕的傳教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聽,而旁邊的阿方索則是神情凝重地繼續記載。
“另外兩條分彆連同向你的手臂,一直到指尖。”賢者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最粗的一條血管在這裡,沒有肋骨防護的柔軟腹部,它是心臟通往整個下半身的供應。”
“這些血管就在皮膚以下,比較深的也就隻有幾厘米的位置,胖子的話也許會深一點。”賢者聳了聳肩,然後用手指比擬了一下“這是裡加爾的單位,你們不懂的話,大概這麼一點距離。”
“也就是說,隻要銳器紮中了這些地方,哪怕隻刺進去這麼一丁點,你就會開始瘋狂流血,然後很快死掉。”
賢者的話讓不少聽懂的人都打了個寒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各個部位。
“其次還有器官,重要的器官同樣遭受創傷之後會很快死亡。”
“假如你胸口被箭射中或者被劍刺穿了,你的肺受到創傷會導致你無法呼吸——這意味著你連大聲求救提醒同伴都做不了,隻能徒勞地張大嘴卻吸不進空氣,因為你的肺會被自己的血填滿,最終它們會通過咳嗽從你的嘴巴和鼻子湧出來。”
“所以。”讓所有人成功渾身冷汗之後,亨利又豎起了一根手指。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隻是像個笨蛋一樣衝向箭雨或者長矛陣列,你也肯定會死得像個笨蛋一樣。”
“咻——”他轉過頭朝著洛安少女吱了一聲,後者翻了個白眼走了過來。
“乾嘛。”語氣囂張的白發女孩走了過來,但話裡依然絲毫沒有給自己老師麵子的意思。
“打你。”賢者話音剛落手裡的竹子就朝著她抽了過去,以他的身高和攻擊距離米拉根本無法及時避開,因此洛安少女腳跟著地一個轉向。
“啪!”彌次郎贈予的輕型胸甲防禦最佳的正麵被她轉了過來,以自己身體斜著擋住這一攻擊的同時米拉還抬起手臂夾住了亨利手中的竹子。
“你乾嘛!?”洛安少女這次帶了幾分火氣,而賢者聳了聳肩,故意揉亂了她的頭發。
“看出來了?”他轉過身對著彌次郎等人攤了攤手。
“當攻擊避無可避的時候,選擇一個受到傷害最小的方案迎擊。並且時刻在腦中思索如何廢除對手攻擊能力——繳械當然是最簡單的,當對方的攻擊沒能達成他理想的效果時,就是你反擊的時候。”
“老師真是個糟糕的大人。”丟掉了竹子的米拉踩了亨利好幾腳,但還是站在他的身後。
“護甲不是穿在身上被動防禦的東西,在近身戰之中,它也是你的進攻手法。”
“熟悉你的護甲的弱點,穿戴護甲進行模擬生死攸關情況的訓練,這是你要的答案。”他看向了一直沉默著的鳴海,而後者在聽完這一席話之後,等了許久才長出了一口氣。
“需要掌握的東西,會有諸多。”鳴海的總結相比亨利的話語聽起來有些乾巴巴的。
“長久以來的比武限製了思想,僅以得分為主的我等,不知何時連什麼地方會使人身亡都不甚明晰。”
“當然,心和頭是弱點,這是誰人都知道的。”旁邊的大神笑了笑。
“攻擊有力道之分,武器有輕重之分。護甲不同的部分能攔下的攻擊也不一,將士若是個個都好似南蠻的劍士小姐這般,冷靜自若又知己知彼,確實,是能成為真正的精銳之師。”鳴海再次總結,之後又看向了彌次郎。
“嗯。”小少爺隻是嗯了一聲。
“這路,不好走呀。”和下級武士們走的更近的老喬話裡有話,武士們就算了,要讓平日勞作許久的足輕們在繁忙之餘再加上貼近實戰的訓練掌握人體的弱點和盔甲武器的優劣,顯然會是不小的壓力。
“武家之道又何曾不是遍地荊棘!”但他的聲音被後麵的高級武士們蓋了過去。
“這不是懦弱之徒可以走的道路。”“是啊是啊,唯有虎狼才能存活!”賢者的說法和今日的進一步演示把之前揭開的傷疤又更進一步地衝洗,某種程度上,他點燃了他們的熱情,以久經紛爭的裡加爾外來戰士之身,為這些迷惘又想要證明自己的武士們指明了一條道路。
這做法成功為亨利贏得了武士們更深的敬重,而改變思路若是訓練能持續下去,青田家的這些人也會成為如今月之國少有的真正善於實戰的軍人。對他們接下去險境重生的路途而言,這樣的夥伴會更值得信賴。
但有益的方麵卻也不儘是全部。
“嗚哇,凶神惡煞看著這邊啊,老師。”敏感的洛安少女在瞄了一眼足輕之後小聲嘟噥著。
“嗯,是啊。”賢者回視過去,迫於壓力和亨利本身的威懾力,那些人都彆開了目光,但些許的恨意仍舊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如果簡單地改變訓練方針就可以讓整個月之國的武侍者階層改變,那也輪不到他亨利梅爾這個異鄉人來做這件事了。
武士們麾下有極多的足輕,他們需要在高級武士們爭風吃醋證明自己的時候乾著粗活累活,又在戰鬥時打前鋒做最危險的事情。
一輩子拿著低微俸祿的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任何事情改變,因為改變往往意味著更多的工作和危險。
這是這個國家不可動搖的社會結構所注定的。
高級武士會責怪他們不求上進,痛罵他們是懦夫。但是倘若努力換不來出頭,就那點薪水,誰想做更多的事情呢。
亨利的說法引燃了高級武士們的熱情,但也引來了下級足輕們對於他的不滿。
但就連同為武士的老喬的發聲都被淹沒的情況下,他一介外人想要改變這一現狀,卻又談何容易。
武士們對於足輕的鄙夷是不會改變的,他們總是認為自己的屬下們好吃懶做缺乏武家的精神。但他們也下意識地忽略了雙方地位的差距以及自己的喝酒賞月時對方頂著秋風站崗的事實。
僅憑三言兩語,仍舊難以撬動這個國家漫長曆史所累積下來的車輪。
哪怕他是亨利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