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與少女!
隼人村落所處的山溝擁有較多地勢平緩的部分,因而在附近要找到一片適合紮營的地方並不困難。
隻是在炎熱的夏天奔波了一整日,大部分人實際上已經是累得渾身黏糊糊的汗水都不想管,打算就這樣倒頭就睡了。前麵聽聞要前往村落的時候足輕們都鬆了口氣,即便是高級武士當中,也有不少人懷抱著終於可以在正經的屋子裡睡上一宿的期待。
想象和現實的冰冷落差加重了疲勞卻無法休息帶來的煩躁感,平日裡已算苛刻的武士們把氣撒在了因為疲勞失誤連連的足輕身上,用雞蛋裡挑骨頭的態度刻薄挖苦著他們。沉重的階級壓在肩上,足輕們頂著更加嚴重的疲憊仍需紮營,肚子裡同樣滿是悶氣,卻隻能點頭哈腰賠笑稱是,生怕讓武士們不滿加劇換來殺身之禍。
少數較為年青的足輕之一實在忍不住,硬起脖子打算轉身理論的一瞬間被旁邊的組頭拍了一巴掌,抓著後腦勺的頭發將他強行按了回去。
單方麵的大聲吵架發泄不滿聲音之大從村口傳到了村裡,使得隼人們更進一步地緊閉房門。原先不知情的人在經曆這一動靜之後也都知曉自家門口多了不速之客的事實。有意壓低的討論聲在寂靜的林間傍晚從村裡傳出很遠,之後又化作一片安靜,仿佛害怕被子外有怪物的孩童蜷縮其中不敢吱聲希望借此可使得對方離去一般。
“”賢者安靜地站在口袋狀的村莊入口往裡看去,而矮了他足有一個頭的鳴海站在旁邊也將所發生的一切儘收眼底。
“仿佛我等與惡鬼是相同,不,甚至更加可怖的存在嗎。”藍發的高級武士語調之中沒有多少起伏,因為這樣的局麵對他來說不見得是意外。
隻是即便是預料得到的事情,親身體驗的時候也還是在內心掀起漣漪。
身後的騎馬武士們還在吵,彌次郎賭氣在自己的營帳立起之後就進去自閉了起來不跟任何人說話。大神和老喬在指揮營地的構造和物資的安放,鳴海搖了搖頭,走了回去。
“成何體統!”少有地,一向沉穩的武士隊長對著通過指責他人來發泄自己不滿的高級武士們大聲地吼出了這句話。賢者沒有回過頭,微不可見地聳了聳肩,繼續觀察著村落模樣。
口袋型的隼人村落位於山溝底部,背靠著延綿不絕的山脈。四麵都是高地且地勢陡峭樹林又十分密集難以進入,即便是一行人來時的路實際上也是繞了一個又一個的彎而非直接穿行。
若不直接來到山溝當中,是決計無法察覺到這個村落的存在的。因為周圍山體遮擋的緣故,他們在此生火做飯取暖的炊煙也不會被外界察覺。
如此隱蔽的代價自然是資源相對匱乏,即便在傍晚昏暗的光線下仍舊暢通無阻的優秀視力,令亨利輕鬆捕捉到了村莊後方整齊的果林。旁邊低矮的草本植物看起來則像是某種藥草,結合到阿奇等人對於安魂香的運用,想來這些大抵便是這個村莊的主要作物。
家家戶戶門口都有最少十來處小石堆,從上麵插著的木棍和上麵攀爬的藤蔓和寬大的葉子可以判斷出是薯類根莖植物。山裡無法開辟農田,因而這便是他們的主食。再加上籬笆當中飼養的家雞,或許附近山上的溪流偶爾可以捉得些岩鱒,男人再出去打獵。在不經常與山下和人主流社會接觸的情況下,這片土地供養肉眼所見的這片村落當中十幾戶人大體沒什麼問題,但日子多半是不會太過富裕的。
新月洲大地缺乏優質鐵礦,但若沒有鐵製工具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十分艱辛。隼人或許大多善於鐵器製作,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他們哪怕再不願意也必然還是需要和什麼人做些交易的。
孩子們身上穿著的衣服很明顯是布帛製成,棉線得買;飼養在籬笆當中的家雞也不是山上可以隨便抓到的;加上鐵礦石——這個村落必然定期會與能夠供給這些的和人村落或者小鎮進行溝通交流。
出售的東西可以是山裡的藥草、動物的毛皮或是自身製作鐵器的技能。
——為何賢者要做這種事?
在隼人很明顯與他們之間有隔閡難以通過語言溝通交流獲取訊息的情況下,自己觀察進而進行推理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而基於這些肉眼可見的因素,再結合隻有女人小孩出現的事實,大概是遭遇了什麼情況也可以推測個八九不離十。
盛夏時節是動物活動最頻繁的時期,即便山裡的野獸毛草沒有秋冬那麼豐厚,去年出生的幼獸到了這個時間點也差不多會跟著母親出來行動了。活著的年幼野獸在哪個地方都是有錢的官僚商賈鐘情的玩物,加之以其它林林總總如適合製作箭矢的優秀尾羽等商品,結合之前牛馬來到唯一的出口道路附近便感到不安這一事實,顯然村裡的青壯年們是在結伴出門去參加集會換取所需物資的路上遇到了惡鬼的襲擊。
——那麼,從這些訊息和又可推斷出什麼?
首先是這頭襲擊的惡鬼足以獨自抗衡最少十幾名經常在山間行走體能優秀弓術精湛的青壯年獵人,並且有足夠快的速度,也足夠狡猾,能夠抓到這些敏銳的獵人們一個措手不及。
迅速、強大而又殘暴。麵對十幾個人的對手也絲毫不會退縮,同時又擁有足夠的智慧,等到獵人們察覺之前已經太晚了。
這些特點顯然與之前那僅僅隻是身軀龐大,實際上空有一身蠻力智力低下笨拙不堪的山鬼是相違背的——不,這是些什麼新的東西。
其次而又更加與目前他們的處境息息相關的,便是惡鬼襲擊時的方向離他們現在的營地很近。
某種程度上來說武士們算是實現了自己那言不由衷的承諾,他們確確實實守在了村莊的門口。作為唯一的道路,惡鬼若是襲來的話必然會先驚動在外麵紮營的武士們——雖然這前提是惡鬼和人類一樣好好走路。
鬼族的體格和身體能力讓他們可以直接在人類難以行走的密林之中橫衝直撞,對於人類而言十分艱難行走的陡坡他們也可以直接衝過去。
哪怕是武士們,對上這樣的存在也依舊處於劣勢。
今夜的布防得好好考量,尤其是在大部分人都精疲力竭又心態浮躁的情況下。
細微而熟悉的談話聲從附近的森林之中傳來,亨利撇過頭的一瞬間米拉、綾還有咖萊瓦“唰唰——”地從樹林當中鑽了出來。阿奇跟在他們身後,悶聲垂著頭,沒有像米拉想的那樣抵觸。
“他要暫時跟著我們?”洛安少女用陳述句以疑問語氣問出的方式偷懶掉了後半截,而賢者點了點頭之後,她就把阿奇引向了裡加爾一行所住的營帳——這是由留在這邊的傳教士們、櫻和璐璐蓋起來的。
一係列雜亂的插曲接二連三,之前武士們對足輕亂發脾氣的行為在鳴海的鎮壓下縮了回去,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加混亂。
畢竟現在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起內訌賭氣。
這是外來者更容易注意到,而身處月之國階級社會之中的武士們總會不自覺忘記的事情。足輕們也是人,哪怕不敢明麵反駁武士,私底下的積怨對於隊伍長期而言隻會更加不利。
儘管從一開始出發這一整支隊伍就隱隱分成了足輕、裡加爾一行和武士集團三個團體,而武士們也一直以來都是用這種方式對待足輕。但現在畢竟是出門在外,之前底層的人受了氣還有家可回,每日武士們與足輕也就訓練時相處,而且在青知鎮時除了訓練、巡邏與保養武備也沒有太多勞累艱苦的體驗。
如今離青知已有千裡遙遠,一路走來大半的活都是足輕們乾。日夜相處間不說這些底層士兵,就連裡加爾一行也更多看到武士們騎馬叉腰高談闊論批評指點而非挽起袖子乾活,這種體驗無意間自然加大了足輕們內心的不滿。
但尷尬的地方就在於裡加爾一行哪怕是如今十分受武士們敬重的賢者也隻是客人身份,這種東西不應僭越。
提的時機很重要,提得早了也許人家反而對你反感;提的完了,那事情可能都太遲了。
好在鳴海終究是個清明之人,他會對武士們發火就意味著他已經意識到武士們的言行會對足輕的積極性和隊伍的協調造成影響。
於是借著將自己觀察到的事物說出的契機,亨利也順帶向三位武士領導階級以及後方的小少爺彌次郎點到為止地說了一些這方麵的事情。
武士領隊從來並非不思進取之人,短暫沉默過後他便吸取教訓,之後責令高級武士今日起鎧甲與刀槍弓箭都自行維護保養,以減輕足輕們的工作。
溫水煮青蛙,他沒有直接推到底,操之過急總會讓事情走向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