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能忍受儲應珣有一天疏遠,不能忍受儲應珣推開他。
儲應珣覺得這樣是對他好,是不耽誤他。
這樣自以為是替他做決定。禾奚不需要,也不能理解。
“十二歲的時候,”禾奚皺了下眉,慢吞吞地說,“我爸爸想把我送去其他地方讀書,但他當時在那裡工作忙,不能和我一起去,就想把我一個人送過去,他覺得這樣是對我好,可沒想到我去了以後總是生病發燒不開心。”
禾奚抬起眼睛看儲應珣“我討厭你們擅自做決定,你和我撇清關係,自己一個人去坐牢,也覺得是對我好,為什麼總是要自以為是”
“那天你走了爸爸也沒了你們沒有一個人想過,隻剩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哭過的眼睛像清晨的湖泊,水蒙蒙的看不清到底有多深“我那天還在發燒,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你讓我自己走,還說我讓你窒息,我太恨你了。”
最後一句的聲音很輕,本就不怎麼能聽清,還被淹沒在了劇烈的震顫聲中,天地震了震,儲應珣眉心一凝,摟緊禾奚的
後背把眼一抬,隻見窗外雨幕扭曲大樹猙獰狂舞。禾奚也感覺到了,他扶穩儲應珣的胳膊,眼睛慌亂地看了看,以為要地震。
但是桌子上的水杯還有物體都沒有要掉下去的跡象,也沒有任何移動的痕跡。
在讓人心悸的不知名聲響中,又多出了一點窸窣的動靜,雜物堆裡的黃色石頭迫不得已鑽出一顆腦袋,睜著眼睛提醒道“沒有地震,隻不過宿主和宿主的寶寶馬上要從這裡離開了。”
牆壁上的時鐘不知不覺又走了一小圈,秒針還有最後三十格到達最上方的數字。
“總之,”禾奚收回放在時鐘上的視線,垂著水光斑駁的眼睛,聲音輕微地說,“我不能原諒你。”
那一天過不去,但是那兩年也不能忘掉,禾奚知道自己沒辦法原諒儲應珣那一天的擅自決定,可也知道,他還是需要儲應珣。
禾奚攥著儲應珣的衣服,感受著下麵滾燙皮膚的起伏,眼前是不知道從哪裡忽然變出來的白芒,一點點放大,從視野的最外圍慢慢向中間蠶食。
禾奚重重呼吸著,最後說出一句“我在家等你。”
“我隻等你三天。”
禾奚毫無預兆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呼吸淩亂喘了會,掀被子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上的日曆,然後再出門走了一圈。最後他發現,時間還停留在他剛被係統拖走的那一天,在那邊待的兩個月,實際隻過了兩小時。
屋子裡很靜,儲妍要每天深夜才能回,而現在才是傍晚,從窗外看過去能看到晨昏交界線,灰白的鳥撲棱著翅膀飛過。
禾奚孤零零站在客廳當中,心跳莫名重重跳幾次,一個荒唐的想法不受控地在腦海裡閃過,難道他隻是做了一個夢難道遇見儲應珣也是假的
一有這個想法,禾奚就走進臥室翻了幾分鐘,翻出自己接受過心理治療的證據和藥物。
攥著藥瓶,禾奚眉心不自覺鬆了些,想著都是真的,如果隻是一場夢,他不應該想起儲應珣才對。
將藥瓶放回原處,禾奚拿出手機準備訂票。
他要回家,回當初禾隅和儲應珣都在的那個家,儲應珣在廬原一監,他那麼聰明,會知道自己說的家是指那裡的。
禾奚翻出訂票界麵,準備購票,但在按確定之前,他的指尖懸停了一下,在鮮紅按鍵上停留一陣,他退出來又訂了一張去其他地方的票,最初選的那張票也一並購下。
晚上十一點,禾奚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瞞著家裡所有保姆,輕輕推門離開,一個人坐上車來到久違的地方。
一座墓園。
夜晚黑幕寂靜,但管理得當的墓園還四處亮著燈,能看見遙遠的山脈和蒼穹,一座座四角墓碑佇立在偌大院子裡,風一吹,有些墓碑前的花便簌簌響動。
禾奚望了眼黑漆漆的地方,抿住唇催眠自己不害怕,拿著一束緊急買的花匆匆來到禾隅的墓前放下。
他在墓前站了一會,什麼話也
不說,隻是傻兮兮盯著墓碑上禾隅的照片看,看了幾秒鐘,蹲下用手指擦去照片上的一點塵土。
禾奚在墓園待了很久,看望禾隅是他這幾天一直要做的決定,以前也來過,但這次他有好多話想和禾隅說,所以待的時間長了些。
禾奚感到很抱歉,他忘記了禾隅是被人殺害的,不是儲妍口中的因過勞而死,他是禾隅的孩子,居然會忘記這些,他怎麼能忘記自己爸爸怎麼死的呢。
禾隅或許不是一個很稱職的爸爸,但他一定是一個很愛禾奚的爸爸,男人近五十年的生活都是在給自己的孩子鋪路,他從來不吝嗇對禾奚說愛,爸爸愛你,爸爸隻要你一個小孩,變著花樣說很多。
雖然總是要出去很長時間,但每次回來都會給禾奚帶很多的禮物,禾奚或許怨過,但總歸是幸福更多的,所以他因為自己忘記的事,認認真真地和禾隅道歉。
原本禾奚還想和禾隅說一說儲應珣,但最後停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等下一次,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再帶儲應珣一起來看禾隅。
從墓園裡出來,禾奚的腿站得有些酸,墓園的看管者是個中年男人,見禾奚一個人年紀不大,多嘴了句“早點回家啊,晚上不安全,下次白天再來。”
禾奚抿嘴露出一個溫軟的笑,說“謝謝。”
道完謝轉身,禾奚沒發覺口袋裡的小熊鑰匙扣掉了一個頭出來,仿佛有人用手一撥,將小熊鑰匙扯到了地上。
墓園往前走一點是一個車站,禾奚打算在那裡坐車。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前麵的路,因為一晚上舟車勞頓還沒有好好吃飯特彆餓,腦子裡還想很多亂七八糟的事,眼眶紅紅的。
於是他連後麵有車聲向這邊逼近的聲音也沒聽見,也不準確,他模模糊糊聽見了,但沒有停下來,因為他原本就在路邊走著,如果司機看到他會避開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輛黑車的司機因為一整夜沒閉過眼,處於疲勞駕駛,往過開的時候正揉著眼睛打哈欠車頭直直朝禾奚逼近,一米、兩米、三米禾奚發覺不對,轉過頭,可惜已經遲了,眼中映出逐漸靠近的黑車。
一道男聲忽然在空中有力地傳來“小心前麵有人快刹車”
有人邊跑邊大吼“停車”
禾奚眯起眼睛避了下兩道車燈,恍恍惚惚中看到了那個人的麵孔,是剛才叫他早點回家的墓園管理者。
他聲音洪亮,簡直是吼出來的,黑車緊急刹停,一個突兀的刹車聲後,輪胎在地麵留下驚心動魄的車轍。
那司機停下來,從窗戶裡驚魂未定地探出頭看,發現禾奚沒事,趕緊把腦袋縮回去開車走了。
男人盯著黑車車尾啐了聲,很是罵了好一會,才再看向禾奚,他將一個鑰匙扣遞過來“我發現你掉了這個,想著你沒走遠,追上來給你,還好我追上來了,真是太嚇人了,剛才差一點你就要被撞到知不知道”
禾奚看著開遠的黑車,手心
發涼,不知怎麼回事,剛才真的感覺到了死亡的味道,他喘兩口氣“謝謝。”
他茫然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拿出手機來“我不知道怎麼報答您,我我給您轉錢。”
男人沒要禾奚的錢,不知道這傻孩子從哪跑來的,一開口就要給他轉幾百萬,嚇得他噎了會,趕緊把這漂漂亮亮的人兒趕走了。
禾奚坐上車的時候身上的冷汗還沒有消,但已經平複了不少,可心跳剛正常沒一會,又加快跳起來,他接到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車窗上映出手機屏幕上的字儲妍。
他是瞞著人偷偷出來的,這其中也沒有告訴儲妍。
禾奚接起電話的時候自然而然以為是儲妍回家以後看到他不在,所以打電話過來問,也想好了該怎麼說。但他沒有想到,儲妍第一句話是“有人去公安局報了警。”
向來,全然沒了理性“那司機的車停在路邊,車載記錄照到了禾文旭吸毒、威脅、並且幾年前綁架過你的口供視頻。這件案子的性質變了,再加上一個星期前儲應珣救了一個心臟病突發的獄警,那獄警把這件事上報,亂七八糟堆起來,儲應珣這幾天就能出獄。”
“看我,我太急了,我都忘記你不記得他了算了,到時候再和你說,媽媽這幾天出去一趟,你自己乖乖聽話。”
電話啪地掛斷。
儲妍女士自顧自打來,又自顧自掛斷,徒留禾奚一個人在窗邊攥著手機反複呼氣。
淩晨四點的時候,禾奚回到了原來的家。這間屋子雖然三年都沒有人回來住過,但是儲妍有請人定期過來打掃,禾奚進去後發現還是很乾淨的。
他實在太累,累到沒有精力回味在這個屋子裡住過的時光,摸上二樓自己原本的臥室,沾上枕頭就睡了。
一直睡到下午禾奚才醒。
醒來禾奚自己給自己做了麵,他一直都不會這些的,後來禾隅走了禾奚有段時間不想開口說話,餓了也不喊人,自己琢磨著做,慢慢就會了。
做好飯,吃飽肚子,禾奚坐在客廳沙發打開電視看,不知不覺天又黑下去,禾奚看著毫無動靜的大門,低下頭抿了一下唇。
沒關係,他給了儲應珣三天時間,這才過了一天。
第二天的時候,禾奚去了一趟奶奶家。出門時他怕錯過儲應珣回來,以防萬一,在家裡客廳留了一張紙條,說自己去看望一下奶奶,晚上再回來。
奶奶家在鄉下,但離家裡不遠,坐車一小時就能到。
禾奚下了車,遙遙就看到一間破小卻乾淨的屋子。
那是他奶奶家,以禾家的經濟條件來看,這屋子實在太過寒磣。
也不是禾隅虐待老人,禾隅提過好幾次要讓他們去城裡住大房子,但老人家念舊,舍不得割離這裡的感情和老屋子,也就一直在這裡長住下去了。
禾奚陪奶奶吃了午飯,奶奶還當他是小孩,哄他要帶他去看螢火蟲,
禾奚垂著眼不知道該怎麼應答,十分窘迫,隻是心裡默默想,儲應珣還沒見過自己奶奶,下次要帶他來。
但他不知道,儲應珣其實來過。
之前鬨彆扭的時候。
儲應珣在禾奚肚子上射過一次後,人就備受折磨,可偏偏禾奚又特彆喜歡肢體接觸,他拒絕了幾次,禾奚麵上不顯心裡火氣很大,當天就自己跑去找奶奶,沒有回家。
那一晚禾奚發燒了。
奶奶給禾隅打電話,恰好儲應珣就在旁邊,於是他買了票去找禾奚。
禾奚是在晚上醒來後拿著水杯出去準備接水碰上儲應珣的,當時兩人隻對視了三四秒,禾奚就肆無忌憚發起脾氣,望著儲應珣,“我都燒成這樣了,你為什麼都不知道給我倒水”
禾奚根本沒想過儲應珣會來,隻以為是個夢境,他呼了口氣,拿著杯子又變了主意“算了,你彆倒了,我不想看見你。”
儲應珣低頭看著他,拿過他手裡的杯子,脫去身上有些沾灰的外套,將人抱到身上,按回床上用被子裹好。
那一晚都是儲應珣在照顧禾奚,拿水盆,洗毛巾,擦臉,用溫度計,喂水。
禾奚被他翻過來翻過去,卻沒有發脾氣,後麵就慢騰騰跨坐在儲應珣身上,要儲應珣親他,抱他,甚至摸他,儲應珣原本就因為禾奚在反省自己的階段,禾奚這樣在他身上鬨,大膽妄為,他竟然罕見地無措起來,卻拿人沒有辦法。
儲妍知道禾隅擔心禾奚,卻恰好因為公務忙不能下鄉,儲妍就叫他放心,自己代勞去看望了一下,想著把禾奚帶回家。
沒想到會看見自己兒子在這裡。
儲應珣就坐在編得整整齊齊卻因為時間久遠有些竹篾紮出來了的竹席上麵,垂眼安撫地親著禾奚的臉頰。
二人依偎在床邊,禾奚很白,身子又被燒軟,仿佛連骨頭都綿綿地被他兒子抱在懷裡,一雙眼眸裡泛點的水光。
儲妍那天沒有進去,她看了一眼就關上門,上車拿出一根女士香煙抽著,借此壓製臉上的複雜。
她是最早知道自家兒子喜歡禾奚的,但今天從這裡出來後,她發覺自己最初的判斷有了些偏差,他兒子好像不是簡單的喜歡。
儲應珣雖然看著來者不拒和誰都能相處,其實冷心冷清,既叛逆又不服從管教,一旦下定什麼決定,任何人都讓他改變不了主意,怎麼會這樣哄一個人
禾奚也是,對儲應珣的依賴到了本人都不知道的可怕地步。
不管什麼人,一旦長大就應該有個界限,就算是和再親密的家裡人都不能隨便摟摟抱抱,該有個分寸,怎麼就因為儲應珣不讓自己牽手,就氣到要冷著儲應珣,一周七天都不願意和他說話
儲妍把一根煙抽完,開車走了,沒有管。
畢竟她最開始就說過,這是她願意看到的,隻是有些驚訝她和禾隅出去了一趟,家裡的兩人會互相依賴到這種程度。
從奶奶家回來,天又黑了,禾奚打開門進屋,發覺屋
子裡還是冷冷清清沒有人進出過的樣子,桌子上的紙條安安穩穩放著,連位置都不曾移動。
禾奚自己給自己做飯,臉上表情很淡然,好像不在意。
直到晚上睡在床上,禾奚抱著被子翻一個身,忍不住多想儲應珣從廬原一監出來了嗎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儲應珣在另一個世界多次身體重塑,這次重塑沒有成功
最後他臉色微微沉下,又忍不住懷疑,儲應珣是不是根本不想回來。
不管怎麼樣,禾奚最後還是逼自己入睡了,還差最後一天,不用太著急。
雖然是這麼想,白天禾奚起來後還是拿著手機準備給儲妍打電話,問一問情況,他想搞清楚是延期了還沒有被放出來,還是已經放出來了儲應珣卻沒有來。
禾奚打了三回,都沒有打通,發去詢問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禾奚猜測是儲妍太忙了,以前也總是這樣。
手機靜悄悄地躺在沙發上,一直到傍晚才晃動起來,禾奚打開屏幕,卻看到是學校同學發來的消息,問他怎麼不來上課。禾奚打馬虎敷衍回了句,然後關閉手機。
他這次出來沒有請假,今天已經整整耽誤了一天,學校的課不能落太多。
禾奚轉身拿過衣架上的衣服,穿好,坐在地毯上拿過鞋子穿上,嘴裡靠近唇角嫩軟的肉被他咬了又咬。
又是這樣,又是像多年前的那天一樣,他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另一個地方。
禾奚眼中的場景模糊了幾秒,他低頭抿著嘴唇,穿好鞋子站起身,外麵的雨聲從縫隙裡滲透進來,和他緩慢的心跳重合邃然門外響起了大笑聲,窗外有幾個人撐著傘,神色興奮,手裡無一例外拿著精致包裝過的蘋果。
禾奚恍然,原來今天是平安夜。
禾奚愣愣看著他們,不知在想什麼,恍惚好像聽見了門鎖聲響,他茫然抬頭,然後就隔著兩步距離,和男人對上了視線。
男人肩頭,褲腳,鞋子,都有一些雨珠,一如多年前,儲應珣每次從學校回來都會帶一份禾奚喜歡的小蛋糕,然後垂下眼,微微喘著氣朝他道歉。
“外麵雨大,回來晚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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