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未具體描述過,但大致情況閣主確實有所預料。況且隻要朱雀九離陣還在,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還在計劃之中,你隻需要聽我安排即可。”
“好的,大哥,有需要儘管吩咐。”
“嗯。先靜觀其變,等畢方恢複好再說。”
二人傳音完畢,他們之間這種秘密地交流,引來了身後幾位真武境同伴的關注。幾位真武境能夠感應到二人間的真氣波動,但無法獲知交談的內容。作為同生共死的夥伴,這種不開誠布公的交流,引得幾人都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縷不悅。但很快他們就恢複了平靜,畢竟此次行動的領袖是明王,他如果私底下有什麼安排,大家也隻能服從。
一眾黑衣人默默地注視著陣法中的詭異生物不斷生長,不消半刻鐘,那具焦黑骷髏已經恢複了九成的“人”形態。它渾身健碩的肌肉線條分明,但卻毫無生物該有的血色與活力,反而像是由純白玉石雕琢而成的塑像。
在這幅強健的肉體之上,還覆蓋著一層帶有奇異紋路的銀色鱗片,同時在人體的骨骼關節之處都長出了帶有尖刺的硬殼,就像是某種異族軍士穿著的鎧甲一樣。這層鱗片鎧甲表麵的奇異紋路時不時有銀光流動,這種金屬般的質感與光澤,似乎在向任何見識到它的人昭示自己的堅不可摧。
從遠處看,這具銀白的軀體宛如自然天成的絕世藝術品,在朱雀九離陣赤紅火光的映照下,更有一種妖冶的美感。
但阻止它成為真正人類的,卻是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是最關鍵的部分——心臟與頭顱。
這具軀體的心臟部位,正卡著天碑學院梁喻院首托付給聖親王的學院傳承信物——那塊古樸的玉玨。已經覆蓋整個骨架,不斷生長的皮肉組織從四麵八方想要包裹這塊玉玨,但這塊古玉卻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以看不見的極強高溫將任何妄圖沾染它的肉體組織都燒灼消融掉,把它們化作了一縷縷白色的煙霧。這導致這具銀白色軀體的心臟部位始終保持著一個焦黑的空洞,中間透現出一塊古韻盎然的玉玨。
而軀體的頭顱,同樣也還是保持著焦黑的骷髏形態。不過與心臟部位那種兩方交戰對抗的情形不同,頭顱部分單純是因為銀白色肉體組織的生長速度極為緩慢。那些在其他部位肆意生長的皮肉組織,似乎是受到了什麼神秘力量的壓製,在攀上脖頸骨骼的那一刻起,就極大地放慢了生長速度,慢到隻能用蠕動來形容。
明王並沒有因為眼前的怪物生物暫緩了生長而感到放鬆,畢竟這具軀殼健碩的肉體與奇異的鱗片甲胄都在明確地告訴他,這東西一旦動起來絕對不好惹。
可惜明王無論怎麼以源氣探查這具軀體,都感知不到一絲一毫真氣、源氣的波動,這玩意就像是一塊會生長的石頭,完全是個死物。
明王下意識地看了看正在恢複的畢方,心想著,看來隻能用朱雀九離陣的最後殺招來徹底毀滅法陣中的一切了,眼下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況還真是煎熬啊……
與此同時,在迷霧中不知道爬行了多久的徐林終於累得趴了下來。
他大口喘著粗氣,在這一頓瘋狂消耗體力的發泄之後,精疲力竭的他多少也恢複了些許理智。
他回憶起跟劉伯分彆時對方說過的話“通往天碑山頂的古徑上,應該有上古術士大能布置的幻陣……”
所以,此刻的自己,不出意外應該是陷入這個幻陣之中了。
既然是幻陣,那麼眼前一切所見,便是幻覺。徐林雖然不是習武之人,但是對於各種江湖傳說、異聞涉獵頗豐,所以對於幻陣多少有一些了解。
傳聞中,幻陣主攻人的神魂,會根據闖入者自身的記憶、性格等屬性構建出一個針對性的幻覺世界,往往會重現或者放大入侵者內心深處最恐懼的事物。
徐林終於能夠冷靜下來,默默地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準確地說,他默默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果然是境由心生,不愧是上古大能布下的幻陣,在入陣的短短一瞬間,似乎把徐林的一生都準確地概括了。
要說徐林這一輩子,做的最多的事,莫過於“逃避”。
偽裝玩世不恭,逃避世人憐憫自己的眼光,偽裝薄情寡義,逃避親情、友情、愛情,說到底,隻是為了逃避那注定早亡的命運。
習慣了轉過臉、背過身、不回應、打哈哈,敷衍了事,遊戲人間,以為自己是豁達,是瀟灑,其實隻是懦弱。
不敢期待,不敢認真,不敢負責。
徐林啊徐林,其實你內心深處最害怕的事,莫過於“麵對”吧。
所以在這個幻境之中,被構建出來的幻象,就是讓你無論如何逃避,都躲不過的麵對。若是走不出心中的困境,便永遠走不出眼前的幻境。
的確,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所謂的逃避,隻是自欺欺人、拖延時間,有誰能真正逃避自己的命運呢?
好比逸瀾他們,還有學院的眾人,他們誰能想到自己的命運會突然終結在某一天今天的夜晚呢?他們無法選擇,也無法逃避。
但我還活著。
因為活著,才有煩惱,才有牽掛,才有計較。
或者,才有選擇。
那麼既然選擇權還在我手上,我就好好選一次。
就這一次,隻需要選擇一次!
不光是為了家人,為了朋友,為了責任。隻是為了我自己,我想活著,一直都想!我要繼續活下去,去麵對未來的一切。
徐林的呼吸開始平複,他的心神朗朗,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他站起身,腳下依然是那毫無分彆的、一級比一級更高的石階。
不過這一次,徐林已不再是之前的徐林。
他邁開步,向上攀登,他不再低頭注視腳下,而是直視著前方,縱然前方是完全的大霧迷茫,但徐林的腳步不亂。
他不再依靠眼睛所見來判斷方位,而是憑著心中的目標果斷前進。
他想活著見到自己的親人,他想親口將自己摯友的命運訴予他們的家人,他還想好好體驗自己可能已經健全了的人生,他想……
他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聲音,也是他想要麵對的命運。
一步接著一步,徐林腳下的青石台階開始出現變化,每一塊石階都是一塊全新的石階,它們的紋路、顏色與種種細節各不相同。
很快,徐林眼前的視野也不再是完全灰蒙蒙的迷霧,他逐漸能看見更遠處的石階,能看見石徑兩旁的山石、草木。終於,他看到了那個道路儘頭的古樸牌坊。
能看到了,已經很近了!
這一次,與先前攀登石徑時的距離相比,徐林已經明顯感覺自己靠近了石徑的終點。
“呼……看來是走出了那個幻陣。”
徐林自言自語著,他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黢黑的石階小徑,來時的地方已經完全沒入黑暗夜色,什麼都看不見了。
徐林繼續向前,終於走到了那塊宏偉高大的木質牌坊下。
徐林仰頭望去,牌坊上正中掛著一塊古銅色的牌匾,在星光下閃耀著點點光澤,古意盎然,隱約可以辨認出上麵寫著“天碑林”三個大字。
這裡就是天碑學院的禁地,天碑林,一個可以說是人類文明,也可以說是人類文明終點的地方。
說,是因為三千年前,創院聖人在此得到天道饋贈,著下《天衍錄》,拉開九州人類文明的序章。說終點,是因為即便三千年過去了,世世代代的人類始終沒有能跳脫出《天衍錄》所框定的文明範疇,甚至連完全理解、消化、運用《天衍錄》都還沒有做到,發展至今的人類文明最高水平,也不過是停留在天碑林裡不知道多少歲月前的上古石刻之中。
徐林的心潮澎湃,曾經多少次,他都幻想著自己來到這個九州最負盛譽的神秘聖地,瞻仰天地間的偉跡。
雖然如今並不是一個好的參觀遊覽時機,但對任何一名九州的求知學子而言,這裡都是來了就不能輕易離開的地方。
徐林懷著朝聖一般的心情,穿過木質牌坊,徑直向著天碑林禁地走去。
原本按照他與老劉頭的約定,其實他隻要能進入天碑林禁地的幻陣中等待救援即可。但鬼使神差的,徐林先是憑借自己的努力穿越了幻陣,如今又進入了天碑林禁地裡,冥冥中,似乎有什麼因緣在引導著他。
此時的天碑林中一片漆黑,不遠處的正前方有一大片無邊無垠且高聳如林的黑影,徐林猜測,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上古石碑。果然是鬼斧神工般的天造神跡,徐林望著遠處如原始巨森般矗立的石碑群,完全忘了自己應該靜候救援的囑托,情不自禁地想要往天碑林更深處前進。
就在這時,徐林突然被右前方的一點光亮所吸引。那光亮雖不強,忽明忽暗的,但在隻有星光的夜晚,卻顯得尤為亮眼,尤其在眼下這種萬籟寂靜的環境中,吸引了徐林所有的注意力。
徐林下意識地朝著光亮走去,不一會兒,一間房屋的輪廓出現在眼前。徐林再走近一看,原來那亮光,居然是房屋大門上的一塊環形玉璧發出的。
徐林走到房屋跟前,這是一間古舊的石屋,從石材表麵風蝕的程度來看,至少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房屋的大門同樣是石質的,兩扇門扉正中間鑲嵌著一塊環形的玉璧,正是它正在散發著瑩瑩幽光。那塊玉璧的造型很彆致,中間被切割出了一個圓形空洞,但卻留下了一小塊形似勾玉的部分,好像一個門把手。
這玉璧發出的光亮猶如人體的呼吸一樣有著一定的節奏,忽明忽暗,不知道是反射了天上的星光,還是自身具有發光的功能。
徐林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伸手去觸摸那塊玉璧。
就在徐林手碰到玉璧的一瞬間,一陣極強的白光閃耀,徐林猝不及防,他的眼前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徐林連忙把手收回,捂住眼睛連連後退,但沒退幾步,他感覺自己的後背撞在了一個堅硬的物體上。
等他詫異地睜開眼睛,徐林愕然地發現自己竟身處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之中,剛剛自己撞到的,居然是一麵磚牆。
徐林整個人都懵了,明明自己前一瞬間還在天碑林,怎麼轉眼間便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驚愕之餘,徐林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難不成……這是那傳說中的傳送法陣?
不無可能啊!天碑林既然藏有上古大能布下的神奇幻陣,說不定也藏著一個更神奇的傳送法陣呢!如果真的是傳送法陣,那豈不是代表我已經逃出生天了?
徐林心中一陣狂喜,立馬開始在這個房間內尋找出口。果然,前麵不遠處,真的有一扇門存在,徐林二話不說就向著門奔去。
但無情的現實很快擊碎了徐林不切實際的幻想,他還沒邁出五步,便一頭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氣牆之上。
猛力前衝的徐林被反彈之勢掀翻,一屁股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緊接著,比眼前這看不見的氣牆更神奇的事發生了,徐林躺倒在地上,沒有任何不適感,既沒有這種強烈衝擊理應帶來的疼痛,也沒有頭部受到撞擊的眩暈感。
不僅沒有任何感覺,徐林更發現自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小心地回到那麵磚牆前,仔細地沿著牆摸索,他終於確定,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十步見方的無形牢籠之中。
同時,他失去了一切感知,無論是用耳光扇自己,還是拿頭撞牆,都沒有任何感覺的反饋。
徐林心中有了個極為不好的猜想……
我該不會,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