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遺錄!
大楚帝國昭武二十九年,臘月初十。
在太師府當值的徐堅又打了個哈欠,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幸好沒人。
這幾天他一直睡的不好,昨日一早把小方送回由心齋時,他沒有見到沈念,這說明神醫一夜未歸。
也不知道沈神醫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病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這兩天他當值時,總是偶爾會瞥見一個兩個神色匆匆的人,慌裡慌張地進出太師府。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危機感縈繞在他心間,揮之不去。
“不會是真的鬨疫病了吧……”
徐堅喃喃自語道。
正愣神間,一個府官同僚突然從身後拍了徐堅一把。
這一拍,把徐堅嚇的整個人彈了起來,他手上剛剛寫好的文書被他用筆狠狠地抹了一道墨跡。
文書的一半都看不清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他急忙用手去擦拭墨跡,結果,不擦還好,這一擦。
整個文書都看不清了。
徐堅絕望地往後仰倒在座椅上,眼白逐漸增多,仿佛已經靈魂出竅。
一上午白乾。
“陸岩,你在乾什麼呢,反應這麼大?瞧給你嚇的,難不成,你在寫通敵叛國的信件嗎?”
“莫要胡說!哪有你這麼從背後嚇人的?‘明人不做暗事’,君子五德背沒背過?”
“你又來了。我可不是你兒子,少給我上課。我是替太師來傳喚你的,速去吧。”
“太師?喚我?”
“廢話,這種事我能胡亂編造麼?快去快去,彆誤了太師的傳令。”
徐堅的心裡咯噔一下。
自從六年前被破格提拔來了京都太師府當差,徐堅一直是一個小透明般的存在。雖然他在青州老家任縣令時確有一些政績,但一無出身二無人脈的他,除了第一次入府和每年的幕僚述職會上見過幾次太師之外,他一共沒跟這個大領導說過幾句話。
這些年在太師府,徐林辦事能力還是相對出色的,品級也是一年一個提升,已經從最初的九品升至如今的六品。不過他的晉升是由太師府裡管事的中丞處理的,像提拔府官這種雜事,壓根入不了太師老人家的眼。
太師,三公之一,主要職責是負責校正國家法統、教導皇室成員禮儀,也包括了監察與督導皇家宗族成員的行為。
假如有皇室宗族成員犯了錯誤,一般不會直接交由宗正司處理,而是先由太師府進行批評教育,再由宗正司象征性地公布對其的懲罰。這樣既維護了律法的嚴肅性,又保全了皇室宗族的顏麵,不傷同族之間的和氣。
剛剛徐堅所寫的文書,就是通過模擬太師的口吻,以太師府的名義來對某個不爭氣的伯爵進行訓誡。
所以,本朝的曆任太師都是楚氏宗族中德高望重的存在。比如當朝太師,是先帝的二哥,昭武皇帝的伯伯。
由於太師一職全部由皇室成員擔任,與“薑太傅”、“獨孤太保”這種稱謂不同,為了避皇室的諱,朝中隻稱“太師”,而皇帝稱其“皇伯”。
今天突然被太師傳喚,徐堅覺得,是憂不是喜。
該不會是最近當值時打瞌睡被發現了吧……不管了,去了就知道。
徐堅將手中的文書往同僚懷裡一推。
“你替我接著寫。”
然後他快步地往太師書房方向走去。
同僚展開徐堅塞給自己的紙張,上麵隻有一大片糊在一起的墨跡。
“果然有問題啊,這不就是在毀屍滅跡嗎……我得先保存好證據……”
他喃喃地將這張紙收好。
徐堅一路小跑來到太師的書房,眼看要到了,他深呼吸兩口,然後正了正衣襟,走到門口。
“下官徐堅,參見太師。”
“進來。”
一個比想象中溫和的聲音喚他進去。
徐堅走到書房內,穿著華貴朝服的太師坐在正堂當中,他的身旁還立著一名同樣衣著華貴的中年人。
太師年逾古稀,但是保養得很好,他一頭銀絲打理的整整齊齊,挽成了一個考究的發髻。他身旁的中年人是典型皇室楚家人長相,英武的五官,粗粗的眉毛,與太師十分相像。
徐堅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徐堅在堂中站定,對著二人分彆深躬作揖。
“陸岩啊,不用客氣,坐。”
太師一臉笑意地安排他在一旁就坐。
陸岩?太師竟然……竟然喊我的字?
要知道,在九州士族圈子裡,稱對方的字,可是敬稱。一般都是平輩相交時,才會如此稱呼。
徐堅愈發戰戰兢兢了,他懵懵地坐下,看著太師。
“陸岩啊,來府裡有幾年了?”
太師笑眯眯地問他。
“回太師的話,今年是第六年了。”
“當差可還習慣?”
“回太師,承蒙太師賞識,當初破格拔選下官入府,下官能為太師分憂,實為下官之幸事,絕無不習慣之處。”
“好好好。你有這份心甚好。不過,我始終覺得,陸岩你在我府裡做個幕僚,屬實有點屈才了。”
完了……
太師的這句話,如冬日的一盆冰水,將徐堅澆了個透心涼。
完了完了完了。我果然是當值打瞌睡被發現了啊。
在官場上,“在我這裡屈才了”的潛台詞就是“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太師這是要遣退我啊……
“太師!太師對我恩同再造,下官時時感念,每日晨昏想起太師之恩都感激涕零,以淚洗麵!下官對太師的敬仰發自肺腑,日月可鑒,蒼天可表!如蒙太師不棄,下官後半生哪怕為太師端茶倒水,牽馬墜蹬,洗衣煮飯也在所不辭!”
徐堅急忙一頓表忠心,把自己此刻能想到的好詞全用上了,言辭懇切、情緒激動的恨不得當場跪下磕三個響頭,隻希望能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官場生涯。
“額……”
太師表情一僵,他似乎是沒有料到劇情會這樣開展,一時竟語塞了。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表情更是古怪,似有詫異又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嫌棄。
畢竟徐堅剛剛那樣子,知道的以為是表忠心,不知道的,以為他要認義父。
中年男子咳了咳。
太師順勢轉移話題。
“嗯……先不談這個,陸岩你先看看這個。”
太師從書案上拿起了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遞給徐堅。
徐堅顫顫巍巍地接過。
該來的還是來了啊……
他緩緩展開,他仿佛已經看見這張紙的抬頭上赫然寫著“遣退書”三個大字。
眼看就要過年了,這下回家怎麼跟夫人交代?怎麼跟臨風、叢安還有薇兒交代?
跟他們說從此就要有一個中年失業的父親了麼……
臨風的彩禮、叢安的學費、薇兒的嫁妝……
無數殘酷的現實如一記記重錘砸在徐堅的心頭,他的手抖得厲害,直到這封書信完全展開。
他開始一行行地跟隨文字閱讀。
他顫抖的手,也慢慢停了下來。他的手越來越沉穩,最後整張紙在他手中像靜止了一般巍然不動。
連一絲抖動都沒有。
他看完了。
然後默默地將書信重新折疊好,整個過程中,徐堅的手上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太師把他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眼中露出了一絲讚許之色。
“如何?陸岩,關於此事,老夫想聽聽你的看法。”
“回太師,此事關係甚大,事關國本,下官不敢妄議。”
徐堅的聲音也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無妨。此事明天便會朝野皆知,我在三公當中已經是最後知曉的人,算不上什麼秘密了。你姑且分析一二,但說無妨。”
“回太師,那下官就試述淺見。下官以為,此事要害之處有三。其一,以聖親王殿下及隨從的武功修為而論,若其當真遇險,此事隻能是世外修行勢力所為。以下官所知信息,聖親王殿下師承七福地天樞山,那麼七福地中人不可能出手;四聖閣本就是維護世外修行界與俗世之間秩序的存在,所以四聖閣也不可能出手;那麼,隻有十二洞天有可能犯下此事,屆時隻需遣使與四聖議會交涉,要求其調查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