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聲,他知道,今天若不解決這個問題,怕是沒法善了了。
他快步走到薑太傅麵前,拿過他手上帶血的信,冷冷地說道
“薑家的血麼……哼!”
他把目光投向了台階上的群臣,喊了一聲
“陸銘。”
聽到皇帝的呼叫,台階第三排的官員中,一人應聲出列。
“臣在。”
臨淵閣閣主陸銘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禮。
薑太傅看見這個曾經的同僚,此刻的眼中,竟是要置他於死地的狠厲。
“把臨淵閣的調查結果,跟朕,跟太傅,跟眾位愛卿說說。”
昭武帝吩咐道。
“遵旨。”
陸銘從懷裡取出一份奏折,這是呈交給皇帝的調查報告。
奏折被他展開,陸銘開始口齒清晰地念誦
“經廷尉司與臨淵閣協同調查,聖親王殿下於天碑學院失蹤一案,現已查明垂雲城城主秦王楚承緒、汝陽伯薑磊、嵐州臨天郡布政使賈誼三人串通世外勢力四聖閣,於昭武二十九年臘月初一,在嵐州天碑學院設下埋伏,刺殺我朝聖親王殿下,公然謀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凶手行凶後,又使用未知手段掩蓋現場痕跡,故而導致包括聖親王殿下在內的七百三十一名受害人,目前均生死不明。”
“幸蒙陛下天威庇佑,臨淵閣已查獲物證兩件,為薑磊與楚承緒來往書信;廷尉司抓獲人犯一名,為主謀之一的臨天郡布政使賈誼,經審訊,其對所犯罪行供認不韙,已收監於嵐州州府五鹿城大牢。”
“經查,鎮國公、太傅薑浩雖為薑磊胞兄,但對其弟所犯罪行並不知情。然此案中,薑家勢力參與頗多,牽連頗深,現已對相關人員采取行動。調查過程中,臨淵閣共有四名星使遭四聖閣殺害,不幸殉職,廷尉司亦有衙署人員遭秦王楚承緒殺害。後續調查——”
“住口!一派胡言!血口噴人!你們這是賊喊捉賊!”
陸銘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薑太傅嘶吼著打斷了。
但僅僅是這麼多內容,已經讓全場嘩然,這一次的騷動,遠比剛剛薑太傅指控臨淵閣時要大的多。
聽到這些的話薑太傅,渾身顫抖,目眥欲裂,他想衝向陸銘,但卻被金吾衛給攔住了。
昭武皇帝朝陸銘招了招手,他心領神會地走上台階,掏出了兩封書信,呈交給昭武皇帝。
昭武帝把信拿在手上,冷漠地看著被金吾衛控製住的薑浩。
“你自己看看吧!”
昭武帝把信摔到太傅腳下。
太傅撿起那兩封信,一封是弟弟薑磊寫給秦王楚承緒的,一封是秦王的回信。
太傅慢慢地打開弟弟給秦王寫的信,他的動作有點遲疑,他似乎在害怕。他的目光隨著文字上下移動,他的身體開始顫抖,抖得越來越劇烈,看到最後,他的手已經握不住信,信紙就這麼從指間滑落。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仲基怎麼會……怎麼會……”
昭武皇帝看著太傅這幅如遭雷擊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
“你還跟朕說什麼‘物證’,這封信,是薑磊給你的吧?這不過是他們原本陰謀裡的一環,這才是真的‘賊喊捉賊’。至於他和伱兒子的死,恐怕是眼看東窗事發,被我那個心狠手辣的弟弟滅口了。”
薑太傅茫然地看著昭武皇帝,他的腦子嗡嗡的,他還沒從剛剛那封信帶來的震驚中緩解過來。
皇帝的語氣緩和了一點,他繼續說道
“太傅,你與朕一樣,都被自己信任的弟弟蒙蔽、背叛了。你失去了你的兒子,朕也經曆了喪子之痛,朕何嘗不理解你的痛苦與憤怒。朕剛剛一直讓你退下,就是不想在這裡刺激你,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薑太傅隻是頹然地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對皇帝的話也毫無反應。
皇帝走到台階邊緣,看著下方,又補充道
“至於你臥病期間,你弟弟薑磊在做的事,朕也一直清楚,朕冷眼旁觀,隻是想看看這幫亂臣賊子究竟搞出什麼花樣。他跟你說的,那個‘天碑學院幸存學子’,就是台下的人吧?”
順著皇帝的視線,眾人麵上都不動聲色,背地裡卻紛紛向陪伴薑太傅來的那個青年投去好奇的目光。
見薑太傅不回應,昭武帝接著說
“你今天帶這個人來此,難不成指望他能成為你的‘人證’嗎?這個所謂的‘幸存者’,他的身份是真是假,你可有驗證過?恐怕,又是你弟弟製造出來誤導你的偽證吧?”
昭武帝一揮手,台階下的數名金吾衛立刻向著伴隨太傅而來的青年靠攏,打算將他拘捕。
見狀,薑太傅終於回過了神,他出聲阻止道
“此人確為天碑學院學子,臣已驗證過,且其父為太師府府官,太師可以作證。”
昭武帝聽聞,看向了身後的太師。
滿頭銀絲的太師立刻上前,回應道
“稟陛下,太傅所言非虛,確有其人,此學子名為徐林。”
“哦?那好……陸銘,如有需要,務必將此人帶回臨淵閣好好查問。”
“臣領旨。”
皇帝又轉身回到太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傅,今日這場鬨劇,該結束了吧?”
薑太傅沉默了一會,匍匐在地,緩緩開口道
“罪臣薑浩衝撞陛下,擾亂陛下春祭大典,冒犯天威,罪無可赦,請陛下降罪。”
“你我君臣之間,何至於此。太傅,念在你大病初愈,又經曆喪子之痛,今日之事,朕不與你計較。回去好生休養,將來,朕還需要你的臂助。”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打算托起跪倒在地的薑太傅。
但薑太傅並不領情,隻是倔強地保持著五體投地的姿勢。
昭武皇帝見狀,皺了皺眉頭。
“太傅?”
“罪臣薑浩,感恩陛下寬宏。但臣經此大難,身心皆廢,已是無用之人,願乞骸骨,歸於鄉裡,了此殘生。”
昭武皇帝聽到這個,倒也不意外,但他並沒有答應薑太傅的請求。
“太傅,此事再議。你的身體剛有好轉,不宜奔波,還是留在京都好生修養吧。太傅府的待遇一切如常。”
皇帝說完,又向金吾衛招手。
“來人,送太傅回府。”
“多謝陛下關懷,不過,臣自己可以回家。況且,我自己的兒子沒了,我得把彆人家的兒子好好地還回去。”
薑太傅說完,也沒等皇帝回複,直接站起了身,拄著拐杖就開始下台階。
他的身體經過剛剛劇烈的刺激,已經到了極限,他下台階的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辛。
所有人都默默看著太傅,卻無人敢上前攙扶。昭武皇帝見薑太傅對自己的好意不領情,也隻是略微有點不悅,未多加理會,轉身便繼續自己的祭祀。
徐林在台階下麵一直看著,看著薑太傅搖搖欲墜的身形。終於,他受不了了,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能這麼冷漠地旁觀,他幾個箭步衝上台階,來到了太傅身邊攙扶住他。
徐林突然的舉動,引發了金吾衛的警戒,台階上的金甲衛士紛紛拔刀,將他與太傅圍住了。
對於這個情況,昭武皇帝並沒有理會,倒是另外一個威嚴的聲音出言了。
“不得無理,都退下,沒聽到陛下剛剛的話嗎?讓太傅回府。”
說話的人,是站立在第一排台階的,禦林聖甲指揮使、天策將軍田毅。
金吾衛們聞言,紛紛撤回到原位。
被解除包圍的徐林,眼神緩緩地從台階之上、祭台之上的人身上掃過,似乎想要記住今日所有高高在上之人的模樣。
他這個不善地眼神被很多人看在了眼裡,他們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不知是否在心裡嘲笑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有了徐林的攙扶,薑太傅終於是平穩地下了台階,回到了自己的輪椅上。
徐林剛想問太傅什麼,卻被太傅阻止了。
太傅示意他走,先離開此處,徐林便推著太傅向著奉天台的宮門外走去。
昨天夜裡,蕭崎突然登門拜訪,告知了徐林太傅府發生的慘案。徐林在震驚之餘,更是傷感、同情於薑太傅一家的不幸,所以當蕭崎提出需要他今天一早陪伴薑太傅來奉天台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從天碑學院返回京都的一路上,他受到了薑家多次保護、照顧,姑且不論薑家一直以來的口碑如何,就單說這樣儘心儘力調查真相的薑家要謀害聖親王殿下,那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他剛剛聽到臨淵閣所謂的調查報告時,要不是來之前被太傅告誡過絕不可輕舉妄動,他已經衝上去將那個胡說八道的老頭痛扁一頓了。
眼看出了宮門,徐林終於忍不住地問
“太傅,剛剛那個臨淵閣的人這樣誣陷我們,為什麼您不跟他們理論?”
薑太傅聞言,擺了擺手。
“徐公子,還要多謝你今天能陪我走這一遭。本來以為需要你出麵作證,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不僅沒有懲治惡人,還暴露了你的身份,實在抱歉。”
“太傅,我這些都是小事,倒是您這邊,剛剛為什麼不跟他們澄清啊?”
“徐公子,你有所不知。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剛剛陛下給我看的那封信,的確是我弟弟薑磊所寫,也確實在與秦王商議聖親王殿下死後,如何謀逆奪權之事。”
徐林一驚,直接愣在了原地,輪椅也忘了推。
“這怎麼可能!?那封信肯定是偽造的吧?”
“不。我們薑家的書信,我弟弟薑磊的筆跡,世間無人可以偽造。薑家人的書寫習慣,都是從小練習的特殊方法,幾乎每一個字都有一處隱藏的專屬痕跡,就像暗號一樣,隻有薑家人才能看的出來。我仔細看過,那確實是我弟弟薑磊親筆寫的信。”
“那……那……這裡麵一定是有什麼隱情吧!?”
徐林還是不敢相信,汝陽伯薑磊真的謀劃殺害聖親王殿下?意圖謀反?這真的可能嗎?
“你說的不錯……這裡麵一定有隱情。所以我沒法在這裡辯駁,而且……最關鍵的並不是這個。”
薑太傅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已經恢複了平靜。
“最關鍵的?最關鍵的不就是事實真相嗎?”
徐林不解。
“不……最關鍵的,是陛下得到了他想要的‘真相’。”
薑太傅拍了拍徐林的手臂,示意他繼續前進。
“徐公子,走吧。這條路,恐怕我們要一起走很長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