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眾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是朝臣,是長安朝廷的臣子,不是諸侯王國的臣子,除了少數出身大豪族的官員,大多數人在這方麵自然是站在朝廷一方。
劉恒望著洛景,滿臉都是笑意。
賈誼望著洛景,臉上有敬佩的表情,從這一番話之中,他仿佛見到了昔年那個永遠不會迷茫的攝政大丞相。
那些年朝廷的歲入連年增長,天下百姓的稅率卻一降再降,尤其是農稅一降再降,他現在還記得大丞相說過的一番話,“若是朝廷有一天隻能從農民身上課重稅才能夠生存,那朝廷就離死不遠了,若是能夠在低稅率的條件之下,維持朝廷正常運轉,那天下才是盛世。”
所有人都望著洛景,看著那些臉上還帶著稚嫩的少年,就那樣挺拔的站在大殿之上,擲地有聲的問所有人,“隻有這兩個選擇,諸君要選哪個?”
選哪個?
能選哪個?
當然是天下如一!
天下要一統這幾乎是所有學派的共識,就連支持分封製的儒家,那也是因為大儒們認為封君比官吏的忠誠更持久,封君比官吏統治地方更穩定。
大儒是希望通過分封製能夠維護天子的統治,而不是為了讓封君反過來威脅天子,當年春秋戰國之時,儒家弟子為了維護國君的地位,為了維護禮製的存在,死難者不可計數。
秦滅六國之後,有大儒向秦始皇進諫,希望能夠分封功臣子弟到山東諸國,安定山東的人心,鎮撫六國的豪強,當時還被斥責是腐儒之言,但秦朝滅亡之後,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難道不是忠正之言嗎?
那些支持收回鑄幣權的臣子們已經忍不住從坐席上站起,大聲歡呼道“彩!”
“侍中所言有理!”
“君侯高才,這才是謀國之言啊。”
洛景見到沒人說話,便望向之前出言反對的那些人。
之前慷慨激昂的博士出身黃老,崇尚小政府,也就是朝廷不要多管事,就讓社會按照自發形成的規矩去運轉。
但是麵對天下政令如一這樣的事情,即便是黃老一脈,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這兩者之間孰輕孰重,根本就不是一個值得商量的問題,麵對洛景的詢問,先前反對的人隻能沉聲道“侍中所言有理,天下政令如一,至關重要。
您的眼光放在天下,而我的目光卻局限在一隅之地,這大概就是您想到了如此深遠的事情,而我隻能在這裡重複一些繁雜之言的緣由吧。
是吾所思不當,吾應當向陛下謝罪,險些就耽誤了朝廷的大事。”
這場爭論到了這裡就該結束了,被洛景政治正確的一番話直接殺死了所有的還能夠想出的理由。
洛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向著劉恒一行禮,然後走回自己的坐席坐下。
劉恒眼見沒人再說話,便笑道“今日眾卿暢所欲言,所言所語都讓朕大有收獲,今日所議,眾卿應當沒有異議了。”
“陛下聖明!”
群臣紛紛垂首拱手行禮,然後紛紛離開走出大殿,在禁衛的引導之下離開宮中。
洛景和賈誼慢悠悠的走在眾人身後,賈誼發現洛景有些沉默不語,一點都不像平日裡那副神采飛揚的樣子,於是有些好奇的問道“侍中,您可是心頭還有什麼疑慮嗎?”
洛景輕輕一歎道“賈卿,這道詔令推行下去之後,您就有的忙了,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利欲熏心之輩,敢於冒著殺頭危險觸犯刑律,鑄造小錢這樣的暴利行業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的,到時候一旦處理不當,今日我們就是罪人。
不瞞您說,景心中總是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今日所做的這件事情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會成為日後霍亂天下的根源,但思來想去,如今的天下的確是需要朝廷收回鑄幣之權的。”
賈誼很聰明,他立刻就猜出了洛景所擔憂的事情是什麼,就是之前那些反對派的理由,那些理由是真的有道理的,而不是隨便編出來的。
洛景本就不是政治家的料子,他天生有些文人的多愁善感,比賈誼的性格還要情緒化的多,自然會不自覺的思考這些政策的弊端。
賈誼沉吟了一下,說道“侍中,既然如此,您不如直接和陛下申請去盯著這件事的反饋,隻要保證不害民便足夠了。”
洛景聞言眼睛一亮道“賈卿所言有理,明日見到陛下便將這個差使要來。”
關於“鑄幣”的討論,讚同與反對雙方分彆列出了不同的理由,但最終結束這些爭論的卻是與錢幣本身沒有關係的社會穩定,政令如一。
從這些爭論和最終的結果之中,能夠看到漢文帝時期統治階層已經充分認識到貨幣本身的分配作用,它不是商業交換的媒介,而是一種調節社會的穩定器。
還可以看出漢文帝時期的政策轉向,即從劉邦時期開始,數十年的休養生息期,大致結束,漢文帝開始著手構建一個真正的可以統禦天下郡縣王國的統治體係,在這個體係之中,保證天下的穩定,構建平和的秩序,已經成為了漢王朝統治者所首先關注的問題,而經濟的繼續野蠻生長恢複則處於次要的地位。——《漢王朝興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