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濤那年剛滿十八歲,到建安來投奔我。”洪振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這孩子從小就崇拜我,跟屁蟲一樣,可惜那時我自己都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哪裡顧得上他?”
他輕輕地長歎了一聲,不知是在歎息他的堂弟,還是在歎息自己人生的轉折點。
“繼續。”許戈冷冷地打斷了他的感歎。
洪振定了定神:“小濤當時在一家狗舍工作,他曾經跟我吹噓過,狗舍老板很有能耐,養了好幾條凶犬,看著很瘮人,怕不是嘗過血腥。我當時靈機一動,想起了這件事,借那幾條凶犬處理丁俊豪的屍體。我給小濤打了電話,他雖然害怕,但還是答應了我。”
說到這裡,他再度沉沉地歎了口氣。
“於是,趁著天黑,我開車拉上丁俊豪的屍體前往狗舍,而小濤則在狗舍接應我,他支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我們二人合力將丁俊豪的屍體扔進了凶犬的籠子……”
“你說的那家狗舍在江岸區平陵鎮樂原路117號,八年前就已經關門了,如今那裡是一家農家樂。”許戈淡淡道,“你應該清楚,利用惡犬處理屍體不會一點痕跡不留,剩下的遺骨你們是怎麼處理的?”
洪振心下一沉:“我……我畢竟是外人,沒有在那裡多留,很快就離開了,後續的事我不太清楚……”
“是麼?你堂弟洪濤可不是這麼交代的。”許戈微微挑起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洪振,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剛才交代的事情我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這些可遠遠夠不上‘自首’的標準。”
洪振心尖一顫,慌亂間猝不及防對上了許戈的視線,他隻覺得那雙黑沉的眼眸中蘊藏著如同光劍般的銳利,刺痛了他的雙眼。
他忙不迭地移開了目光,自己的第六感又瘋狂地拉響了警報:“你……你們想知道什麼?”
“丁俊豪的遺骨究竟是怎麼處理的?不要全部推到洪濤的身上,他可以做你的幫凶,但不可能獨立處理那些遺骨。”許戈冷冷道,“洪振,你是聰明人,既然選擇了坦白從寬,那就要一承到底,否則……”
洪振確實不是笨人,他聽明白了許戈的言下之意,他,以及洪濤,都是那被城門失火殃及的池魚。
警方的終極目標,是宋展。
他內心微覺苦澀,又有一種“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的塵埃落定感。
從顧昂之死開始,他的世界就開始失控,他曾經試圖躲避過去,但終究沒能成功。
“我知道了……”洪振長長地歎了口氣,苦澀道,“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事情還要從十五年前一個絕望賭徒的孤注一擲說起,洪振殺害丁俊豪之後,在極端的恐懼之下,能想到利用惡犬處理屍體,已經耗費了全部的理智。於是那天夜裡,他們將丁俊豪的屍體拋入惡犬的籠子裡後,便天真地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洪振樂觀地想,那天他隻邀請了丁俊豪一個人,就算丁的小弟因為他們曾有過衝突而懷疑他,也是死無對證。而且丁俊豪“失蹤”,他手上的“業務”總需要人去接手,這些因利而聚的烏合之眾忙著爭權奪利,又怎麼會為了他追根究底呢?
至於報警?彆逗了,都是在道上混的人,誰又比誰清白呢?
他必須樂觀,否則不用仇家上門,他就要把自己活活嚇死了。如此反複催眠自己成千上萬次,他終於深信不疑。
也因此,在第三天接到洪濤的電話時,他沒有多想便欣然赴約。
洪濤約他在一家大排檔見麵,說是要一起喝一頓去去晦氣。這家大排檔他並不陌生,洪濤剛來建安投奔他的時候,他就是在這裡為他接的風。
晚上11點,正應該是大排檔生意最紅火的時刻,但今天這家座無虛席的大排檔卻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客人。所幸這幾天的變故並沒有完全摧毀他的理性,他的第六感瘋狂拉響了警報,他轉身欲逃,卻已來不及了。
他被人“請”到了包間,見到了被打得麵目全非的洪濤以及高高在上的宋展。
宋展嗬……
直至今日,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宋展的情形。
那時的宋展還相當年輕,看起來甚至比他的堂弟洪濤還要小一點,但他上位者的氣勢已經顯露,在這間簡陋的包廂裡,他隻是坐在那裡,便已令他覺得不寒而栗。
那時,建安地下的勢力正在更迭,尚且年幼的塞勒涅正在萬裡之遙的美國收攏她母親的勢力,尚沒有餘力福澤身在建安的宋展,而宋展雖已嶄露頭角,卻還沒有成為日後的“黑道之王”。
也因此,當時的宋展氣勢外露,既銳利又陰狠,遠遠不及後來的內斂圓融。
他渾渾噩噩地被人推進來,先看了看滿臉鮮血、匍匐在地的洪濤,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宋展。
雖是年齡相近的兩個人,卻有著雲泥之彆。
他忽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坐在高位的宋展笑了笑,語氣中透出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經心:“你這位小兄弟嘴倒是很硬。”他豎起三根手指,“整整三天,他才扛不住了。”
洪振的目光落在宛如一灘爛泥的洪濤身上,心中一片絕望,他難道該怪洪濤把他供出來嗎?不,不對,明明是他將小濤拖入了萬丈深淵啊……這孩子怎麼這麼傻,他早一點能供出他來,興許能少受一點罪。
死到臨頭,他反而越發冷靜起來,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宋展無意間透露出來的線索:“三天?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我們的行動就落在了你的眼中。”
宋展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兩眼:“你倒是比你的小兄弟聰明得多。不過,我該說你是太自負呢,還是無知者無畏——殺了我的人,再利用我的地盤處理屍體。”
洪振一驚,暗暗歎息於自己的運氣竟然如此不好,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應當,能在建安豢養這種明顯嘗過血腥的大型凶犬的人恐怕也沒有幾個。
隻是他當時已被逼入絕境,無暇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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