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長憶的火紅色披風被風吹的列列作響,張揚飛舞起來,墨發也迎風散開,領口處露出了一點白皙鎖骨,能看到那處極儘妖魅的紅蓮花瓣。
而這個站在風中的小人兒,就像是一朵開在寒冬的烈火紅蓮。
隻是這朵紅蓮外表嫵媚動人,內裡其實一片破敗滿是灰燼。
“裴哥哥,我想告訴你,以前的以前,那些日子我過得很開心,雖然你有時對我很不好,但我還是很開心……能夠認識你,是我的福氣,可是我的福氣好像也用完了……”
祁長憶身子在慢慢向後挪動,他想到了什麼往事一般,眼底滿是痛苦。
……
“長憶,意為長相憶。如果愛消磨殆儘,就用恨來填滿。不管是愛還是恨,你都必須,永遠記得我。”
……
祁長憶半邊腳掌已經懸空了,“裴哥哥,恨一個人好難,可是,愛一個人更難……我這麼笨,恨和愛都做不好……所以,都不想再做了……”
他輕輕歎息一聲,嘴角忽的扯出個笑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變得聰明些,我們,也一定不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臉頰上忽的一涼,祁長憶伸手抹了下,有些微微的水漬。
接著更多的涼意落在了手上,一下一下的,越來越密集。
祁長憶抬起頭來,眼前有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白色在撲簌簌落下,被風一吹漫天飛舞著,像是追逐嬉戲的銀蝶,美不勝收。
是雪。
下雪了。
憋了這麼久的冷天氣,今夜終於下了第一場雪。
祁長憶灰敗的眼睛閃了閃,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手心太涼,那雪花好半天才融化了,化成一灘灘小小的水漬。
舉著火把的人群都不由得稍稍分了神,抬頭看著這天上落下的點點潔白,越落越多,儘數堆積在了腳下。
裴爭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小人兒,看他身子在崖邊搖搖欲墜,心也跟著被人抽出來放在了那崖邊似的。
千言萬語抵在了喉頭,竟是一句話也再說不出了,胸口沉悶的厲害。
跟我回去,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本以為以後再說也不晚,本以為還沒到說出這些的時機。
可是哪有什麼以後,哪有什麼準確的時機……
殿下,先過來,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突然,崖邊的人兒目光看向了裴爭,嘴唇微動,無聲的說了句話,然後就閉上了眼睛,身子軟綿綿的向後倒了下去。
裴爭幾乎是直接衝到了懸崖邊,伸手向著虛空處一撈,原本想撈著一個溫熱柔軟的小身子,可是手中抓住的卻隻有一件破碎的隨風飄揚的披風。
那些手持火把的護衛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見崖邊兩個身影接連翻了下去。
乘風嚇得臉色白了幾分,立即衝到了崖邊,撕聲喊道,“主子!”
可是懸崖下麵漆黑一片,隻有呼嘯著盤旋而上的風聲,其他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
“下去找!”
“是!”
那些護衛們整齊快速的撤進了山林中,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山下進發。
一片灰蒙蒙的月色下,大雪紛紛揚揚。
……
在山腳下找了整整一夜,卻是一無所獲。
直到天都快亮了,才有人在條溪流邊發現了裴爭的玉牌,趕緊去稟告了乘風。
乘風立即帶人順著那條小溪流繼續找下去,發現了一處很大的古潭。
天氣這麼冷,那處古潭的水卻沒有結冰,而裴爭就躺在那古潭的岸邊,滿身的血痕。
乘風過去試探了一下,呼吸十分微弱,看來是重傷昏迷不醒,他立即派人把裴爭送回去,自己則留下來繼續跟著尋找九皇子。
他知道,若是主子醒了的話,也會讓自己在這裡繼續尋找的。
裴爭被送走之後,一行人圍著這古潭繞了很多圈,卻沒有發現有九皇子的蹤跡。
甚至連一點其他的血跡都沒有發現。
難道,殿下是掉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又找了整整一天,可是這片山腳範圍實在太大了,這麼找下去不知何時才能全部找尋個遍。
乘風先回了丞相府,先前來府中參加婚典的官員,早已經被打發走了。
他拿著裴爭的令牌,自作主張的去調動了禁衛軍,連同府上的所有的護衛,務必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山腳下全部搜尋一遍。
去到太醫院,江逾白剛好給皇上診完脈回來,身上的藥箱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被乘風直接擄走了。
來到丞相府,江逾白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就看見裴爭一動不動的正躺在床上,氣息渺茫,一副瀕死的模樣。
他認識到事情的嚴重起來,慌忙過去替裴爭把了脈。
“脈相微弱,身體遭受重創,內力十分紊亂,五臟六腑受到巨大震蕩,內出血嚴重……”
他掏了自己的銀針出來,讓乘風把裴爭的衣服脫下來,好方便紮針。
那身紅色的喜服已經被無數枝椏劃得七零八落,一條一條的混著血肉站在傷口處,因為天寒,血跡都已經冷硬乾涸了。
“快點脫!”
乘風便趕緊使了大力將衣服脫下,那些傷口處的血肉立即被撕開,血水瞬間就湧了出來,打濕了裴爭身下的床榻。
這些傷口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震傷的內臟。
江逾白趕緊下針,先暫且穩住床上人那虛無縹緲的呼吸。
“把爐火生的再旺些,他身子受了寒,不暖過來一會就能徹底變冷。”
江逾白又趕緊開了副藥方出來,命人下去抓藥煎熬,自己繼續查看著床上人的征兆。
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護衛急匆匆的從外麵跑了進來,身上全是白花花的雪片。
“報告總長,已經全力搜尋過三遍了,仍是沒有發現九皇子的蹤跡。雪天封山,會掩蓋一切痕跡,冒雪搜尋更是難上加難……”
江逾白正在紮針的手忽的就僵硬住了。
乘風大步走過去揪緊了那個護衛的衣領,“你什麼意思!”
那個護衛聲音極小,“屬下的意思是,此事實在太過蹊蹺,九皇子他,好像憑空消失了,怎麼也找不到了……”
“繼續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是等主子醒了還找不到人,你們一個個的都等著去陪葬!”
那個護衛慌裡慌張應了聲“是”,急急忙忙又推開房門衝進了大雪中。
乘風轉過身來,就看到江逾白站到了自己跟前。
“他剛才說什麼?九皇子,消失了?”江逾白緊盯著乘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裴爭怎麼會受著這麼重的傷?殿下到底去哪裡了?”
乘風垂下眼眸,“等主子醒了,再告訴你吧。”
江逾白憤憤得瞪著他,拳頭握的緊緊的,努力才能讓自己恢複理智。
現在裴爭情況非常不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確實應該先救治裴爭。
“我要回趟太醫院。”
乘風聽了緊緊拉住他的手腕,“不行。”
江逾白被他氣得大吼一聲,“不行什麼不行!我回去拿藥,救你主子!不然你要看著他先死嗎!”
乘風愣了,緩緩的鬆開了手,讓開了身子,不發一言。
江逾白直接推了門出去,空留下卷進室內的一襲風雪。
取回了救命的藥丸後,喂著裴爭吃下。
江逾白隻是在儘著治病救人的天職,一絲眼神都不曾分給乘風。
皇上派人來問候過,知道了裴爭是為了救九皇子,才一同摔下了懸崖,沒有過多責備,隻送了些珍貴藥材過來。
探望的公公回宮後,跟皇上稟告了九皇子至今下落不明的事情。
那九五至尊的皇帝,突然就紅了眼眶,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大雪。
良久後,他抬起手抹了把眼角,身後的公公立馬送了金絲手帕過來。
“皇上,您也彆太過傷心了,當心身子啊……”
“你說,朕是不是做的太過了。”皇上沒有接過那個手帕。
“朕的兒子,朕卻不能對他好,隻有冷落他,無視他,甚至對他惡意相向,才能保全他……朕,不是個好父親,無言麵對甯兒……”
那公公寬慰道,“皇上,這不能怪您,當初甯貴妃出了那種事,四皇子懂得明哲保身,可是九皇子卻被朝中大臣要求一同處死,若不是您用儘方法攔下,隻怕九皇子他早就……哎……”
皇上隻身走出了宮殿大門,“朕知道,他與裴爭……可是世風不允那種離經叛道之事,朕把他交給裴爭,是想他在外麵應該比在宮裡過得開心些,但朝中動亂,朕不得不下達一些命令……”
皇上伸手接下了一片雪花,眼角又濕潤了,“那孩子,該是早就被傷透了心了……”
……
都以為今年不會再下雪了,誰知竟然下的這樣大,整整幾日都沒有停下來。
天地萬物都被這純潔雪白覆蓋住,白茫茫綿延千裡,看不到儘頭。
丞相府後園裡的梅園,一片火紅似海,在漫天落白之下開的異常妖冶,那園中還掛著些破敗花燈,都已經被寒風吹的七零八落了,卻沒有人摘下。
裴爭昏迷了整整五日。
他的意識時有時無,眼睛困頓的睜不開,身子各處也像是被緊緊禁錮住了,動彈不得。
他就隻能深深陷在一片混沌不明的黑暗中,沉淪掙紮,看不到一絲光亮。
懷中抱著的,那溫熱柔軟的一團,鮮亮的,明媚的,在他體內肆意生根發芽的,是什麼?
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不對,閉上眼睛之前,在極速下落的過程中,他明明抱著的,那小人兒渾身冰冷,被他揉進了懷中,緊緊抱著的。
怎麼會沒有了呢……
到底會有多絕望,才能連活下去都覺得累,是看不見前路,又沒有退路,才被生生逼到了那處懸崖峭壁上。
曾經那麼火紅溫暖的一團亮光,撞的他陰冷堅硬的內心出了裂痕,現在卻又突然把光收了回去,獨留他在無儘暗域中。
休想。
休想。
休想!
休想離開!
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