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
地方上的官員,造報了三本招撫田永命部的花名冊。
“內歸農解散一萬八千一百三十五人,精兵一萬一千名。”
“田永命安營於穀城外十五裡的白沙洲,造房數百間,買地種麥,與民間兩平貿易。”
“永命在穀城每一城門各派士卒數十名,表麵上說是‘備他盜出入。’實際上是監視地方的行動。”
朝廷收到地方的報告,在招撫田永命的問題上議論紛紛。
現在方策已定。
安撫為主,儘快平息亂民,抽出力量應對金江鎮。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吳文華上言“撫賊一事,亦難深信。這田永命在穀城縣有數萬人,造房子種田,還該散遣才是。”
擔任過河南巡撫的吳文華,看到了危險。
隻可惜。
隨著他的恩師劉一儒的離去,他的話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
準確的說,大臣們都看出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不願意節外生枝。
果不其然。
皇帝批複道“造房種田,正是招撫好處,又要散遣往那裡去?”
……
前任登萊巡撫,如今在京城閒賦的韓昊,聞聽朝堂的消息,向朋友們發出感歎。
“聖人著意維持撫局,真是情見於詞了。”
一旁的陸仲恒聞言冷笑。
此時的陸仲恒,再也沒了當年的意氣奮發,當年的朝堂新星,已然黯淡無光。
這位庶吉士以前被捧得有多高,今日摔的就有多重。
“照我看來,一個殺字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陸仲恒極端的說道。
他的恩師璠皓是太上皇的人,被罷職喝令歸鄉,加上前前前閣老翰林學士劉一儒,這位皇上的太子太傅,打壓他們這一係的人。
雖然劉一儒也歸鄉多年,但是陸仲恒再也爬不起來。
所以他變了,變得不在意仁德。
破罐子破摔,什麼話都敢說。
“把流民殺光,讓亂軍沒有了來源,還能成什麼氣候。”
聞言,韓昊臉色不快。
作為遼東人,他接受不了這種說話,作為道學之人,他同樣反感這種話。
陸仲恒此言,和老奴何異?
那不是人,是畜生。
張雲承見韓昊臉色不對,連忙插話轉移話題,陸仲恒也知道不該在韓昊麵前如此說,也立刻住口。
他們這個小圈子,原來的核心是陸仲恒,現在變成了韓昊。
除了韓昊性格穩重,還有他和平遼侯的關係。
不過卻沒有人提出去投靠平遼侯。
張雲承當年隨賈雨村去遼東複建遼東都司,加上和京城陳德言的關係,自問有資格去金江鎮求一份前程。
但是他不願。
金州的新學,他有所耳聞,作為道學的學生,哪怕是他也有點反感平遼侯。
聖人學說,如何容的輕動。
韓昊默默自飲一杯。
至今不願意回老家,因為他不願意麵對唐清安。
京城的生員們口誅筆伐金州的新學,他雖然不參與,但他也不會去投靠舊友。
金州的海貿,韓昊不陌生,金陵已然有了不少的傳教士。
作為學者,他是喜歡接觸知識的,有他的認知。
所謂的西方國家,在他看來就是愚昧的國度,殘暴無人性。
勳貴們竟然對百姓們享有“初夜權”。
哪怕到了今時今日,西方的百姓需要花錢從勳貴們手中贖回“初夜權”。
滑天下之大稽。
他們道學孜孜不倦,世代傳習,從“仁”“禮”“忠恕”“中庸”到“仁義”“禮治”“性本惡”,擴充為“仁政”“民本”和“性善論”。
道學不斷的進步。
亙古不變的目的,就是為了在皇權之下,儘最大的可能保護百姓們的利益。
人們以德為榮,孜孜不倦的助長此風。
沒有了這層束縛,國內的勳貴和西方的勳貴將是一個德性。
所以聖學是不容輕動的。
更容不得勳貴來動。
韓昊不認為平遼侯會虐待百姓,但是不能由他來開這個頭,讓後世的勳貴有樣學樣。
道統之爭。
唐清安,你知道你在乾什麼嗎。
殺人容易,人心難治,你的誌向不是天下太平嗎。
韓昊大醉。
~~~~~~
田永命徹底安定。
在等待受撫的半年裡,他在湖北上津縣元真觀避暑時,修葺了關廟,重塑了關羽的神象,還撰寫了一通記文勒石為碑。
“焚戮良民非本心之所願,實天意之所迫。亦知同居率土,開州開縣,有乾理法,無奈天意如此,實不我由。如黃巢往事,劫數固亦莫之為而為也。”
亂世之中,人如草芥。
田永命學不來龍在前,手裡當然有無辜百姓的性命,但是他也會後悔。
在這半年安寧的時光裡,他內心動搖。
如果。
就這樣也不錯。
……
田永命的歸降,意義重大。
他在流民軍中的威望太高,受他的影響,很多人出來投降。
劉破天帶著老兄弟們,在隨州投降了官府。他原是庠生出身,名聲雖然不如龍在前和田永命,但也是出名的頭目。
但是傳統的道學思想,卻象無形的繩索一樣羈絆著他。
他的投降是奉其母之命,投降時頓首曰“愚民陷不義,蒙周府湔拭更生,願悉其眾上幕府軍簿,身入麾下,儘死力。”
和田永命不同。
他是真心的投降,不願意在霍亂地方。
甘心遵守地方的調令,圍剿其餘的流民軍。
他的部下十四哨共五六萬人,願意跟著他投降的隻有五千人。
接連兩個大首領投降,帶動了周邊的混十萬、整十萬、十反王、托天王、小秦王、過天星、紫微星,射塌天、一字王六部等等頭目投降。
但是更多的人不願意投降。
大多數老賊和朝廷有血海深仇,寧願戰死最後一刻,也不願苟活。
劉破天手下的老兄弟,九成的人馬選擇離開了他,可見當下的人心,連他都是如此,其餘的頭目更是眾叛親離。
但是蛇無頭不行。
在不可計數的老賊們,內心茫然的時刻,新王出山的消息傳開了。
人們猶如盼來了救星。
這一年。
災荒是特彆嚴重的,北邊的蒙古是湖裡的鴨子,遭災的時候,他們最先知道,沒有道理他們遭了災,天災就止步草原。
幾乎遍及全國的災害,不少地方竟至於顆粒無收,饑民大批死亡。
除了今年氣候惡劣,連續幾個月乾旱、蝗蟲為害以外,還有官府的積弊,朝廷的征收,繁重的稅賦等等。
新王出,天下平。
這句歌謠猶如秋風一樣,傳遍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