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點了點頭,照著原來的方向開著。許其琛看向宋沅言的側臉,心裡想著他生氣的原因。
氣什麼呢?進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嘴裡還說著什麼話。是看見他和何小姐握手,臉色才變的。看他和何小姐說話的樣子,似乎沒有愛慕之意,應該不是吃醋。
那……是因為自己身為家仆和好友,背著他和他的約會對象親密交談,讓他覺得不舒服吧。
這個理由似乎充分一些,畢竟再怎麼說他都是個少爺,總該有些脾氣。
不能讓他這樣氣下去,萬一氣出病來,算在誰的頭上?再萬一,傷了他們倆的感情,後期發展不了革命友誼了,副線任務可就失敗了。
許其琛覺得這事兒越想越通透,於是對司機說“要不,還是在剛才路口那個梨園停下吧,我記得小少爺來時想看戲來著。”
司機應了一聲,那樣子就像是救星菩薩發了話,立刻打轉方向盤,開車將兩人送到了梨園。
宋沅言雖沒有反對,但依舊是不說話。許其琛下了車,對駕駛座的司機說“你先回去跟太太複命,就說今日小少爺的約都赴了,今日就不回去吃飯了。”
說完,許其琛轉身便想進那戲園子,走了兩步見宋沅言依舊站在門口不動,便開口“少爺是嫌我腿腳太利索,想讓我多走幾步是嗎?”
宋沅言看了他一眼,許其琛一眼便讀懂他眼睛裡說的什麼話,他就是要拿話來慪他。
果不其然,這種方法是奏效的,宋沅言跟了上來,這雙腿成現在這樣,也算是替宋沅言擋的煞,他不會不賣這個麵子。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門口迎客的梨園班主見了宋沅言便眉開眼笑,“喲,這不是宋家的小四爺嗎?今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啊。”
宋沅言心裡有氣,但還是作出了一副笑臉,讓許其琛佩服極了,敢情是隻在自己跟前撒氣,對著其他人還能演。
“今日唱的什麼曲兒?”
班主笑著將他們迎了進去,“《牡丹亭》,不知小少爺喜不喜歡,若是不喜歡,咱們還可以點。”
宋沅言見一樓人不少,“不必了,《牡丹亭》就很好。”說罷兀自上了二樓,許其琛跟在他的後麵。
宋沅言的步子走得很慢,一步好似刻意頓一下。不長不短的樓梯,走了一會兒才上去。
走得慢的原因,許其琛也不覺得累,跟著他找了個正對戲台子的空位便坐下。
幾個戲台的夥計送上來些糕點果仁,又沏了一壺熱茶。許其琛眼睛望著戲台,覺得挺新奇,他以前從沒在現場看過戲,如今在這麼古色古香的梨園聽戲,覺得很是有趣。
不過老實說,《牡丹亭》是昆曲,他聽不太懂,作為外行人,隻能聽個韻味看個扮相。
忍不住朝宋沅言瞥了一眼,對方似乎挺聽得挺認真,背靠著烏木椅,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戲台上的角兒。
視線遊移,挪到了他的手,他仍舊攥著那個盒子,許其琛微微眯起眼睛,想再仔細一些,看看上麵究竟寫的是什麼。
“你說要來看戲,來了又不看戲。”
宋沅言的聲音忽然響起,許其琛愣了一愣,趕緊撇開視線,“我要看的。”
“演到哪兒了?”
許其琛說不出,乾脆裝死不回話。
宋沅言將盒子扔在桌上,眼睛仍舊盯著那個戲台,“《牡丹亭》裡你喜歡哪一句唱詞?”
這話問得沒來由,許其琛也懵了一下,他對《牡丹亭》的研究還真是不深,說不上喜歡哪句,隻好把話又拋了回去,“少爺喜歡哪句?”
宋沅言倒是沒嗆他,隻淡淡道,“你猜?”
你來我往,一句話繞十八個彎。
許其琛想了想,該不會是那句在現代已經爛大街了的話吧。
嘗試著回答,“是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嗎?”
宋沅言搖了搖頭,許其琛早就料到是這個結果。
隻聽他又道,“前一句。”
前一句?這一句實在是被傳得太爛俗,許其琛並不知道前一句是什麼,也從未查過。或許是他的神色疑惑得太明顯,宋沅言指了指戲台,“很快就要唱到了。”
聽他這樣一說,許其琛凝神,仔細分辨台上之人的唱詞。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入骨。”
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兒,眼神飄忽遊移,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這一回終於看清上麵的英文字母組合起來究竟是什麼單詞。
台上的唱腔綿長柔媚,帶著一絲哀怨和迷離,讓許其琛一下子陷入了回憶之中。
高一下學期的三月,女生口中津津樂道的白色情人節。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像往常一樣捏著一盒牛奶走進教室。
許其琛還記得,那天帶早自習的是英語老師,他一麵拿著自己的書,在班上的走廊繞著圈子,一麵提醒著還沒拿出課本早讀的同學。
許其琛咬著牛奶盒的吸管,沒低頭,手在抽屜裡摸索著英語課本,不知怎麼,卻摸出來一個小小的心型盒子,上頭還有一個粉紫色的絲帶,忍不住晃了晃,裡麵好像裝了東西。
低頭看了看抽屜,裡麵竟然還有好幾個漂亮的小盒子,不過形狀大小不一。
看著英語老師快走到他跟前了,許其琛連忙將課本翻了出來,攤開,裝模作樣地讀了兩聲。等到他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又將那個小盒子拿出來,拆開了。
原來是巧克力。
許其琛覺得奇怪,原來像他這樣近乎自閉的性格,還可以收到禮物。
喜歡他什麼呢?
真是想不通。可巧克力不是壞東西,他甚至很喜歡。於是正要拆開吃,後座卻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老師,我有問題。”
剛走過去的英語老師又調轉回來,正好看見了拿著巧克力的許其琛,走過來敲了敲他的桌麵,“乾什麼呢?快背書,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收一收。”
許其琛哦了一聲,打消了嘗一口的念頭,將所謂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回了抽屜。
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身後那人和老師的對話。
“什麼問題?”
“老師,這篇要背嗎?”
“我上節課早就說過了,sectiona的都要背,你聽得是什麼課?”
那人笑嘻嘻地回答,“我忘了,謝謝老師。”
“趕緊背書吧。”
許其琛翻到了上次沒背完的課文,低頭捂住了耳朵,自己默默背著。
早自習一過,當天值日的他就被衛生委員叫走了。
趕在第一堂的數學課前回來,許其琛急匆匆地彎腰找課本,卻發現,早自習他看到的四五個小盒子都不見了,一個也沒有。他拿出了課本,仔細地想了想,還以為那些禮物是自己沒睡飽的錯覺。
像他這樣的性格,怎麼會收到禮物。
可那一天的事實在是太稀奇,以至於許其琛現在都還記得。
放學回家寫作業,像往常一樣拉開書包拉鏈。
裡麵多了一個課本那樣大的盒子。
裝滿了金色的巧克力球。
滾得滿床都是。
“發什麼呆?”
越飄越遠的思緒被拉扯回來,許其琛哦了一聲,低頭說,“沒什麼,就覺得,少爺喜歡的這句唱詞寫得的確很好。”
相思不露,隻因入骨。
宋沅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最近很奇怪,以往兩個人的時候,你從不叫我少爺,都是叫我的表字,現下怎麼這樣生分。”
許其琛的臉上露出一絲錯愕。
表字。
叫他的表字,怕是比叫他的名字更難堪。
可如果不叫,會不會被他發現有不對,畢竟宋沅言這麼聰明,九曲十八彎的心腸。
越想越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太多坑,後悔不已。
宋沅言卻沒有等他開口,戲台上的“小姐”唱完了自己的唱段,下了台,宋沅言招來了夥計,將桌子上的盒子拿起來,笑著說道,“這個,替我送給剛才台上那位。”
夥計弓著腰,雙手將盒子接了過來,“是,我先替她謝謝小少爺,那我先下去了,還有什麼吩咐您就……”
“等等。”
許其琛抬頭,看向了宋沅言的眼睛。
“那盒巧克力,不是送給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