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嘶啞,仿佛破了的老舊風箱。若非是青天白日裡,聽著還有些可怖。
“誰在哭?”薛清茵問。
那人驚了一跳,一下從棚底鑽了出來,見了薛清茵便是一愣。
“這位是主家的大姑娘。”一旁的仆役連忙提點他道。
那人這才趕緊躬身見了禮,麵上的張皇之色更甚。
薛清茵打量了他一眼。
竟是個老漢。
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鞋子磨破了洞。深深佝僂著背,麵上溝壑叢生。那眼淚衝刷過麵部,留下點點汙跡。再看那一雙眼,眼白渾濁發黃,好似魚眼一樣微微突出。
老漢自知模樣嚇人,便縮了縮脖子,那背也佝僂得更厲害了。
他嘴唇顫抖著,不成句地說著話“小人、小人對不起主家,是小人之過……”
薛清茵不由看向了一旁的仆役。
那仆役忙道“如今養馬的是他。”
薛清茵覺得奇怪“先前不是兩個年輕的嗎?”
仆役道“一個病了,另一個是這老漢的兒子。他兒子學得不怎麼樣,倒是這老漢來看兒子,來了幾回,跟著那馬曹學得像模像樣。之後他兒子便隻管種地去了。”
這話一出,那老漢又瑟縮了下身軀,連忙朝薛清茵跪了下來,囁喏著唇,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薛清茵道“先起來吧,不必如此。帶我去看看那些馬。”
仆役應聲。
跟在她身後的王府下人,更是連忙在地上鋪了一層布,再請薛清茵走上去。
薛清茵哭笑不得“哪裡這樣大的排場?”
“馬廄裡臟得很,免得汙了主子的衣裙。”
那老漢見此情形,自然覺得這位主家來的姑娘很是了不得,高貴不可攀。
他心中一慌,便又跪了下來,拿腦袋去撞馬廄的柱子,口中哆嗦道“對不住主家,小人沒有看管好……拿小人這條命去吧。求求主家不要送小人去官府……”
薛清茵見不得老人家這樣。
她連忙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去扶起來,彆叫他跪了。”
一直默不作聲守在薛清茵身邊的親衛,這才上前去將那老漢提了起來扶他站穩。
老漢這下真是想跪也跪不成了,更彆提去撞柱子了。
他一時傻站在那裡,垂著頭,如迎末日。
薛清茵問“為何說不要送他去官府?”
仆役連忙解釋道“這是他看管不力,有的莊子會以損壞主家財產為由,將人送到官府按律發落。”
薛清茵心下歎了口氣,道“你既沒有與人裡應外合,不會送你去官府的。”
那老漢這才又活了過來,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小人絕不敢。”他哭得涕泗橫流“小人感謝主家還來不及。小人一把年紀了,在外頭也尋不到什麼工來做。這養馬輕省得很。還能叫小人的兒子有力氣去種田,得空還能去做些彆的活計。眼看著這家裡正要好起來了……”
對於柳家莊子來說,不過是莊子之間鬥法罷了。
但對於養馬的老漢來說,動動手指頭就斷了人家的生計。
所以薛清茵有時候很討厭那些動用手段去攻擊彆人的。
什麼運籌帷幄。
裡頭不知道要死多少個路人甲呢。
薛清茵往裡走,很快見到了那些受傷的馬。
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重……
馬兒臥倒在棚內,蹄子上抹了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地上還留有血跡,隻是不怎麼看得出來。
“這是抹的什麼?”薛清茵問。
老漢結結巴巴道“是、是先前那個,董爺教的,說、說在軍中有時候馬蹄子傷了,顧不及看獸醫,還得急行軍啊,就會用草藥……”
薛清茵點點頭。
董爺就是先前的馬曹吧。
“你做得極好,反應機敏。馬蹄受傷也非你之責。”薛清茵停頓片刻,道“有賞。”
老漢呆了呆“啊?”
他用他幾十年的閱曆加起來,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什麼馬兒傷了他還有賞?
主家沒讓他賠銀子,也不送他去官府,為何還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