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薛夫人,他抬起了鬥笠來。
露出底下一張略顯憔悴而蒼白的麵容。
“寧先生。”薛夫人震驚地吐出聲音,“你不是……不是在帖中寫如月樓相見嗎?你怎麼又……”
薛夫人說完,發覺到身後還跟著這麼些下人,著實不大像話,想也不想便一步跨出門去,然後反手關上了小門。
被關在門內的下人們“?”
寧確看著她,道“等不及了。”
薛夫人後退半步,彆開了目光,一時心下又覺得震蕩,又覺得尷尬,實在不知接什麼話好。
寧確似乎也不需她接話,緊跟著道“我先去了莊子,發現夫人不在。”
先前寧確也不知薛夫人的身份,隻知她梳的已婚發髻,便隻口稱“夫人”。
這樣也沒什麼過錯。
畢竟不知道姓氏的話,多是這樣稱呼。
但如今雙方都明晰了身份,再這樣稱呼,薛夫人才感覺到有些怪異。
便好似……好似那夫妻之間的稱呼一般。
薛夫人抿了下唇角,道“清茵有孕,我得留在城中時刻照看,想必短時間裡都不會再去莊子上了。”
有了薛清茵肚子裡的“護身符”,薛老太爺都不敢上門作亂。
自然也就不必再躲。
那廂寧確點頭“我猜也是如此,便寫了帖子命人送到許家來尋你。而後想來想去,又覺得不妥,夫人憑什麼應我的邀約呢?
“若要請人,也該有誠意些親自登門才是,於是自己也跟了過來。我又猜夫人興許會走小門,便等在了這裡。”
“寧先生卜算的本領果真厲害。”薛夫人感歎道。
寧確卻道“我並不善卜卦,我隻是善解夫人的心思。”
薛夫人這下將臉都彆過去了,她低聲道“寧先生的意思……我不懂。”
寧確道“那日夫人問我,一向如此兼愛嗎?我對夫人說,我學的非是墨子,乃是儒家。”
薛夫人將腦袋轉了過來,臉上寫著好奇。
“儒家主張愛有等差,人有親疏遠近。”
薛夫人怔住了。
這次大抵是真怕薛夫人聽不懂,寧確又道“我待草木有情,待書冊文字有情。但都遠不及我待夫人的情意……”
“那日林家初見,驚鴻一麵,便難忘卻。但我知夫人已有夫婿,隻得按下不表。此後城郊再見,我以為夫人的夫婿早亡,才留下夫人孀居在莊子上……”
寧確苦笑一下“如今才知原是一場誤會。”
“我思來想去,既然已經是這般結局,就不該再對夫人提起我的心意,反為夫人惹來煩憂。
“但我讀了許多書,書中都隻說相思之苦,而無解相思之法。
“我想興許人不止一條路能走。我總要來見夫人一麵,若夫人點頭,便是山石阻路,又有何妨?”
薛夫人呆住了。
她看著寧確。
半晌,隻擠出來一句話“你當真病了嗎?”
寧確再度苦笑“病了。”
大病一場,念及師友情誼,念及世俗不容,念及宣王府和魏王府對立難解的姿態……念及種種。
但他還是來了。
薛夫人輕歎了口氣“我不知如何答你。”
寧確神色一黯。
薛夫人見狀又有些不忍,道“到我這個年紀,許多事已不能率性而為。”
寧確聽見這話,眼底的光重新亮了起來。
他懂了!
得先討好薛夫人的女兒!
寧確躬身拜下“多謝夫人。”
此時薛家本家。
薛成棟難得回來一趟,眾人圍坐一處。
薛老太爺問道“許芷這是要同你和離了?”
薛成棟麵色微變“父親怎麼知道?”
薛老太爺的臉色頓時也變得不好看了“許芷送了信到府上來,……看來是打定主意了。眼下清茵有孕,想責難她們母女都不行了。早知今日,還是當快刀斬亂麻。”
薛成棟腦子清醒了許多,道“無論何時,清茵都會護著她阿娘的。”
“她護著又何妨,到底是晚輩……”
薛成棟神色怪異,道“父親是不知道她如今的性子和手段。”
“那便寫一封《放妻書》給她,不嚇一嚇她,倒還真將自己當回事了。日後等清茵的孩子生下來,豈不是還要越發猖狂,想拿捏你便拿捏你?”大房長嫂冷笑了一聲。
薛成棟按了按額角“你們以為這就能嚇住她?”
“這是自然,不是我說,除了薛家,她許家上哪裡再去找更好的姻親?你府中就一個侍妾,還早早死了。放眼京城,何人如你這般?你待她已是不薄……”
薛成棟麵無表情地打斷道“是嗎?那你們知道,若我當真寫下放妻書,她會怎麼樣嗎?”
“她會轉頭便嫁給汴州刺史寧確。”
“……?”
半晌,薛家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從喉中擠出來一句“這怎麼可能?”
“一方刺史,貪圖她個已婚婦人作甚?”
“不可能,不可能!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