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比如今日朝會,梁德帝不必細說,賀鬆寧便能立即意會自己應該做什麼。
這時禦醫上前來,再為梁德帝診治,又讓宮人取了藥來。
宮人在一旁服侍梁德帝用藥,而賀鬆寧皺眉問禦醫“如何?”
禦醫擦了擦汗“未、未見好轉。”
皇帝聽了這話也依舊顯得平靜,隻扭頭對賀鬆寧道“你尚年輕,若死在這裡,可會後悔?”
賀鬆寧堅定地道“不會。”
若此時是薛清茵來答這個問題,她會告訴皇帝“也許會,但不來我一定會後悔”。
但賀鬆寧不是薛清茵。
他了解皇帝,但又沒那麼了解。畢竟直到如今,他才真正與皇帝朝夕相處起來。
皇帝此時輕歎了一口氣,又問“你在朕跟前,隻能口稱‘臣’,心中也不覺得怨懟嗎?”
賀鬆寧道“隻有痛苦。”
禦醫惶惶然地聽著這般對話,隻覺得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頓時將頭埋得更低,不敢往深了想。
“回去歇息吧,若這一回朕與你都能活下來……朕會賞賜你。”梁德帝說著,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賀鬆寧連忙又扶住了他,麵上沒有因為“賞賜”而露出半點喜色,滿臉都寫著憂色。
但他心裡清楚。
皇帝何時不能賞賜他呢?這是實在不值一提的事。
而當從皇帝口中特彆說出來的時候,那就說明這賞賜非同一般了……
是要成就他所想嗎?
……
賀鬆寧就這樣在宮中生熬了十來日。
他也乾脆不再束發。
日夜守在梁德帝的床榻邊,端茶遞水,將世間孝子能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儘。
他如往常一般,從梁德帝身前起身,手中還端著一盆水。
“嘭”一聲在殿中炸開。
水盆傾覆在地,而賀鬆寧也摔了下去。
“薛公子?”宮人在屏風外怯聲問,“出什麼事了?”
賀鬆寧用力地閉了下眼,之前愈合的舊傷又隱隱疼痛了起來。
他心一沉……
他到底也還是染上了?
但這時,有宮人歡歡喜喜地奔進門來,跪地道“陛下!承興殿那邊傳了消息來,說七皇子如今能下地了,想必是大好了。”
賀鬆寧胸中一時湧上了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
那些宮人急著報喜,又兼之不大明白如今賀鬆寧在宮中究竟是個什麼位置,一時竟無人去扶他。
梁德帝此時抬起手來,抓住床柱坐了起來。他也舒了口氣。
七皇子能活……
他活下來的可能自然也增大了。
“……承興殿上下,仍活著的,重賞。不幸身死的,便將賞賜交予在宮外的家人。”
梁德帝說罷,語氣微淩“愣著作甚?將薛公子扶起來。”
七皇子好了,賀鬆寧卻倒下了。
因為疑心賀鬆寧也染病,之後他便沒能再去服侍梁德帝。
他被獨自留在了一處偏殿中居住。
入夜後,賀鬆寧一人坐在殿中,目光穿過四瓣蓮形狀的窗欞,看向外麵的天地。
月光經過窗欞的切割,落在地麵上都是碎的。
一種強烈的逼仄淒冷之感從賀鬆寧胸中升起。
“好像有些後悔了。”賀鬆寧喃喃道,“清茵。”
在這世上越是掙紮,越是攀爬。
方才知曉若有人能毫無顧忌的,全身心地愛著你,該是何等寶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