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光映在她身後,一時間模糊了她婀娜的身姿。
待她推門而入,夏國譽隻覺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
眼前是一張如同晨曦中初綻玫瑰的容顏,女人肌膚細膩如瓷,透著淡淡的光澤。
一雙清澈的剪秋瞳仿佛刹那間能洞察人心,眉宇間透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迷離感,剪裁優越的絲綢旗袍上綻開朵朵暗花,領口鑲嵌細碎的鑽石,珍珠扣子溫婉低奢。
隻一眼,便是清冷脫俗,優雅理智。
而她嘴裡竟是喊出“外公”這個稱呼,不論是紀醫生還是醫療團隊的人,亦或是夏國譽本人都是驚詫在了原地。
秦音大大方方步入房間,她一眼就看到了監測夏國譽身體情況的儀器數值也並不正常。
秦音大方承認身份,不僅是為了安撫夏老爺子的情緒,更是她也想通了。
在看到君哲鬆和夏琳看到自己那副驚恐到怕她成為夏家人的樣子,那副如陰溝裡的老鼠恨不得也將她踩進泥濘的樣子。
倒是讓秦音下定決心承認自己的身份。
夏家上下對她的疼愛,有多想她回家的決心不是演的。
通過這幾天的觀察,還有在H國與舅舅還有大舅媽的相處,她其實早有動容。
眼下,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她一直處於精神應激創傷的地方,不就是他們希望能夠攻擊到她的最薄弱的地方嗎?
“孩……孩子……你叫我什麼?”
夏國譽嗓音顫抖著,其實他哪裡沒有察覺,他在試探性讓秦音假裝“小棠音”叫自己一聲外公圓夢時,他就敏感察覺到了秦音對夏家的抵觸。
或許是對他,也或許是對夏家寒心。
他看出了小姑娘的不願意和抗拒。
便也順水推舟當真正的“小棠音”死了吧。
他其實隻是希望小棠音能好好的,隻要她好,她願不願意“回家”,願不願意認自己都由她去。
隻是夏國譽完全沒想到,秦音竟然這次親口喚了自己一聲“外公”??
“怎麼,外公這是高興壞了,還是並不高興我這樣叫您呢?”
秦音低眸,隱約帶有在長輩麵前撒嬌似的打趣。
其實,她真的甚少在長輩麵前卸下心防從容又輕鬆地開過玩笑。
但在夏國譽麵前,大約是小時候便極其親昵的緣故。
她記得外公中年時威武且光芒萬丈,是如何還穿著司令服就將自己抱起來騎在他的肩頭,毫不在意她小小的腳丫子搖晃間觸及他肩上一道道象征榮譽的勳章。
那時候,兩個舅舅年歲也大了,瞧著他們這幅樣子,忍不住打趣抱怨:
“爸,您也忒偏心了,聽媽說,我們小時候可從沒這個待遇呢。”
“果真是女孩兒不一樣,還能在司令員的肩膀上‘狐假虎威’呢~”
外公總說:“小兔崽子亂說什麼,我就寵小棠音怎麼了?老子就是要我們小棠音踩在外公為你踏下的榮譽裡,往上走。”
親人最極致的愛,是為下一輩托舉。
她小時候不懂外公明裡暗裡的偏愛。
隻覺得騎馬馬很好玩,外公的背脊也很挺直寬厚,好像一輩子都不會沉下去般。
但此刻,秦音看著外公佝僂下去的削瘦肩頭,鼻尖還是忍不住一酸。
“外公,對不起……是小音任性,您早就發現了對嗎?是小音來晚了,外公您怪我好了,其實我一點都不好……”
她是帶著偏見與防備來到南省的,可在夏府的每一處都能看見外公外婆還有舅舅們偏愛她的痕跡。
是亭台下總會種滿她喜歡的薰衣草,她小時候總愛在小亭子裡睡午覺,總是趴在石凳上就要睡去,被蚊蟲叮得滿腳的包,外婆可心疼了。
於是小亭子下總是種滿了驅蟲以及安神助眠的薰衣草。
是進口最貴最難打理的品種。
是要每天外婆親自提著小水壺給薰衣草澆水的身影。
外婆喜歡穿旗袍,女人優雅溫婉,脖頸間總是戴著一串溫潤如玉的珍珠。
外婆的手掌很暖很溫柔,總是會將她小小的身子放在她的腿上輕輕哄睡她,用絲綢團扇在她身邊輕輕扇弄,為她講著好多好多小故事哄她入睡。
外公總是風塵仆仆歸來,剛回家便衝來涼亭,將她結實地單手抱起。
縱容她隨時隨地騎馬馬,在下屬麵前也毫不避諱對她這個小外孫女的寵愛。
這時候,外婆總會坐在搖椅上溫柔又寵溺地看著他們玩鬨。
她的記憶裡,外公的手掌總是很寬闊很有力的,輕輕一拉就能把她托舉過肩頭。
兩個舅舅被外公拎去訓練完滿身滿臉的汗,會故意逗自己,用沾滿汗液的臉湊近她,在被她的小手掌嫌棄地拍開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喲,我們家小棠音還有潔癖呢~”
舅舅笑嘻嘻地滿院子跑,初夏梧桐樹綠蔭篩下陣陣光影烙印在他們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臉上。
畫麵,定格在最幸福的時刻。
而秦音,從前不敢回想,也不願去回想。
不為其他,小時候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五個哥哥不也對她寵溺有加。
她也記得他們對她如何如何的好。
可她回來之後,一切不也都化為烏有了。
秦音隻是不敢,也不願意將最後的那點幸福泡影戳破。
隻要不去接觸,隻要不見到他們現在對她有多麼嫌惡的嘴臉,她就還能做夢,夢裡外公外婆還是對她寵溺如初……
她隻能靠幻影去觸及那一點點僅剩不多的親情。
可,外公沒有變,甚至病危之際都還在想著她。
她還要去試探什麼呢,何不敞開心扉接受,接受其實你秦音也是會被親人愛著的事實。
思及小時候外公那寬厚的身影,以及此刻外公纏綿病榻後纖薄的身影對比。
秦音再也繃不住地撲到了床邊抱住了外公不再威武雄壯的身軀。
“傻姑娘,外公疼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
“是外公不好,一定是我們沒能給你安全感,小音不願意認我們,一定是這些年吃了太多太多苦……”
“是外公對不起你,當年我要是派人親自去君家把你接回家,不讓你一個人坐車來找外公,就不會發生意外,把你弄丟那麼多年了。”
“小音不許自責,我知道你那對父母是什麼樣,他們欺負你了是不是?
所以你才那麼抵觸承認自己的身份,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
“外公真是老糊塗了,竟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還受那麼多罪……”
夏國譽其實也沒老糊塗,他確實察覺到了秦音或許就是小棠音。
在夏琳顧左右而言他,非要秦音叫自己“外公”之前必須叫她一聲“媽”時。
夏國譽就覺得不對勁。
他可是曾經馳騁疆場,排兵布陣手底下多少個連的司令總指揮,夏琳那點自以為哄騙人的把戲,他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為了確定這件事,夏國譽親自讓親信北上去京市打聽。
在得知真相後,更是親自視頻給高層,他要秦音所有的資料。
高層那邊對秦音的身份是絕對保密的,對秦音的重視以及重用也是毫不掩飾。
在得知秦音竟然是夏老司令的親外孫女後,也是放言要對她委以重任。
將來,藥局、國局,都想交給穆睿知這唯一的得力弟子。
夏國譽聽了這些,隻是笑著擺擺手:“不必了,小音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決定,我對小音的期望從來是希望她開開心心健健康康長大,未來的人生隻需要無憂無慮就好。”
“而我夏家會為她留下的,絕對能保證她一輩子隨心所欲而活,不必為任何人,任何事低頭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實不相瞞,我的亡妻年輕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自由,她要的自由是不被任何責任、任何他人意願期許裹挾的自由,便是可以有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能力。”
“隻可惜我這一輩子也沒能給她這樣的‘自由’,反倒是讓她陪著我總是深處危險的漩渦中心,如今我也老了,我也累了……我隻希望我的下一輩能有一個人能活成秦泱想要的樣子。”
“當然,她要是願意接手,必然是她喜歡且樂意,每個人活法不同,我希望她的自在就是想做什麼便做,想不做什麼也有絕對說不的權力!”
視頻那頭的老者聽著夏國譽這些傾訴,臉上也不禁浮現出慈愛之色:
“你啊,你啊……國譽兄,當年的你會想到自己也有這麼繞指柔的一麵嗎?”
夏國譽隻是笑:“是啊,我這不是都老了嗎?說不定啊……還時日無多了呢。”
“人之將死,總歸是看開了很多很多,我這輩子轟轟烈烈也算沒白來,唯一愧疚便是我這被弄丟了的小外孫女。”
“她不願意承認身份也無妨,總歸……我終於尋到她了。”
隻是這些,夏國譽都瞞得死死的。
他不主動拿出手裡的證據逼迫秦音承認自己就是君棠音。
他們是家人,他尊重小姑娘所有的意願。
哪怕,他到死都不能名正言順與秦音認親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