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會談在沉重的氛圍中結束。
晚飯後,哈夫塔爾安排了他們在指揮部附近一棟還算完整的二層小樓裡休息。
夜色如墨汁般浸染了沙漠城,白日的喧囂被一種死寂的緊張取代。
遠處零星傳來的槍聲和爆炸聲,像垂死巨獸的呻吟,更加凸顯了這座孤城的脆弱。
電力供應時斷時續,昏暗的應急燈在牆壁上投下搖曳不安的光影。
宋和平毫無睡意。
白天哈夫塔爾眼中那沉重的絕望,地圖上觸目驚心的紅色箭頭,還有獵手那番冰冷的性價比分析,在他腦中反複糾纏。
他需要一點空間,一點安靜,來理清這盤幾乎無解的棋局。
他獨自一人,像一頭巡視領地的孤狼,在這棟臨時居所裡無聲地踱步。
走廊幽深,牆壁冰冷。
他走過一間間緊閉的房門,裡麵傳來手下雇傭兵們壓低嗓音的交談或粗重的鼾聲。
在靠近樓梯拐角的一扇虛掩的門前,他停下了腳步。
門縫裡透出一線昏黃的光,伴隨著紙張翻動的輕微窸窣聲。
這麼晚了,有人在翻資料?
情報室?
鬼使神差地,宋和平輕輕推開了門。
房間不大,一張老舊的木書桌擺在窗邊,桌麵上亮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玻璃燈罩被熏得發黃。
椅子上搭著一件迷彩服外套。
上麵的軍銜宋和平認出來了,是哈夫塔爾的。
但似乎現在他並不在屋內。
吸引宋和平目光的,是書桌上攤開的一本書。在搖曳昏黃的燈火下,那本書的封麵是深藍色的,印著醒目的阿拉伯文字。
宋和平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獨特的字體排版和書名長度,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他緩步走近,腳步輕得像貓。
煤油燈的光暈照亮了書頁。
看清上麵的字體後,宋和平眉毛跳了一下。
他認得這是阿拉伯語。
因為自己這些年也在中東混,也學會了一些阿拉伯文字。
沒錯!
是阿拉伯語!
書名清晰地映入眼簾:《論持久戰》。
我去!
還有這種譯本?!
宋和平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重錘擊中。
在這個戰火紛飛、文明幾乎被炸回石器時代的沙漠孤城,在一個被西方世界視為“軍閥”的阿拉伯老將軍的書桌上,竟然會看到這本書?
這強烈的反差帶來的衝擊力,遠勝過千軍萬馬。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拂過那粗糙的封麵。
書顯然被翻閱過無數次,邊角磨損得厲害。
他小心地翻開扉頁。
紙頁泛黃,上麵除了印刷的阿拉伯文,還有一行用藍色墨水筆寫下的手寫體批注,墨跡早已乾涸,筆跡遒勁有力。
宋和平的目光死死釘在這行阿拉伯文字上。
耳邊白天的喧囂——哈夫塔爾憤怒的控訴、絕望的喘息,還有獵手冰冷的“性價比”分析,地圖上令人窒息的紅色箭頭——瞬間如潮水般退去。
隻剩下這行字,在昏黃的燈火下,閃爍著一種穿越時空、洞穿迷霧的智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