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話題又落到了杜方達身上。
杜方達是十二年前來到奉燈的,守城守得久的老兵還記得當年杜老爺初至奉燈時的模樣——怎一個落魄了得。
當時杜方達年過不惑,一無所有沉默寡言,一身傷病卻還行走陰這等險事,誰知不過十年,他卻成了陰城裡舉足輕重的大陰商。
這些守兵除了讚歎杜方達行商有道以外,也長長沉思著,既念遠鄉,也念己身,還歎自己這些個殘兵敗將卻還有杜老爺這樣的人物關照。
杜老爺對這些早被親友遺忘了的守城罪人實在是不一般的照顧。
洛蘅無心聽更多有關杜方達的讚辭,於是就循著走遠了的送棺人的銅鑼聲跟去。
義莊在野淒山腳下一個樹高草深的角落裡,十分僻靜,要不是有這幾個送棺人引路的話,光憑洛蘅一個人還真得費一番功夫才能找到這破舊的屋院。
義莊恰好隱在野淒山的陰影深處,加之奉燈陰城一帶原本就天昏地暗,此處又有層層枝葉遮擋,於是這處停著屍體的原本就幽森恐怖的屋子又被恰到好處的藏在了不亞於黑夜的晦暗裡,氣氛尤其到位。
五個送棺人將靈柩置進屋子,掩上門,連擊銅鑼三響之後,五人並排對門一揖,禮罷便去了。
洛蘅略略掩身樹後,等那五人走遠後才進了義莊的小院。
院裡有臨西正屋加南北廂房總共三間停棺的屋子,房梁屋簷完好,還有禁製封咒附於緊閉的門窗之上。
矮柵圍院,欄下地上壓著一縷朱砂線,院裡有口舊井,雜草張牙舞爪零零落落的挑著齊腰的個頭,蕭瑟非常淒慘不已。
洛蘅留心著跨進院裡,沒有觸及紅線。
院裡有青磚鋪就小徑,幾分碎裂,縫間雜草冒頭,略枯,踏過則聞細響碎碎,前方幽幽陰鬱之息從門板裡頭滲出,淒厲幽怨。
裡麵的屍體恐怕並不那麼乾淨。
洛蘅輕輕推開臨西正屋沒有閂鎖的門,門樞塞啞,轉動時旋摩聲刺耳撓心。屋門一敞,一股屍氣撲麵而來,屋裡光晦陰森,兩排棺材幽幽對躺。
洛蘅抬手,指尖燃起一星靈火,釋指一彈,火團浮空飄搖,隨繞在洛蘅身周,跟著一塊深入屋子。
屋裡羅列了二十口棺材,洛蘅就順著最近門的一口,挨個兒掀了棺板瞧著過去。
麵觀並無太多異常。
會放在義莊裡等候趕屍人的多半都是正常的亡者,若是被邪祟害死或是中了鬼咒被獵殺的則大多按奉燈城本土的方法處理。
一周打量過來都沒什麼太大的問題,於是洛蘅隨意在一口棺前站定,垂眼細細觀察,飄在邊上的靈火循著他的目光落進棺裡,在屍體上方徘徊,將棺裡瑣細照了個清楚。
唯見屍體心口位置有絲縷不甚明顯的陰氣糾繞。
洛蘅探出手來,掌麵朝下,冰藍靈光如煙纏聚掌心,一道清透靈障下罩棺內,便聞棺裡一聲血肉裂破洞聲響,緊著就見一枚滴著血的珠丸被絲縷旋纏的冰藍靈絲輕輕托起,洛蘅隨之掌心轉上,此物便乖乖浮在掌上。
靈流蕩淨冷血,此物便顯了真容,確是一枚核桃大小的珠子,珠身幽瑩通透,色澤幽藍近黑,表麵仿佛裹著一層薄冰,透映著幽玄似氣纏繞轉的核心。
洛蘅將珠捧在眼前打量,引了一絲靈流去探那幽玄的氣團,摸索了良久,依稀覺著像是被鎖住的殘魂陰氣。
人間確有術法可喚回亡者留蕩人間的些許殘魂餘念,並將其以肉軀未完全散儘的一絲生魄封鎖餘遺軀之中以保屍身不腐——但死後能享受這種待遇的通常不是一般人。
洛蘅又一口棺材挨一口棺材的檢查回去,發現這些亡者心口均纏著那鎖魄留魂的陰氣。
果然有人在這些屍體身上動了手腳。
於是洛蘅將那顆珠子收起,默念了訣咒,往靈囊裡喚出了紙筆,又將棺前標錄亡者性命及亡故時日及出生地細致抄了下來。
靈囊便是靈力聚化的隨身容物之境,乃是修靈法者初習必開的淺階術法,故而修靈者外出從不備行囊,全以靈囊收納物品。
洛蘅抄完了正屋就揮袖合了此間棺蓋,然後就往廂房去了。
兩間廂房停放的棺材不多,整個義莊全部加起來統共三十六具屍體。
洛蘅一通忙活下來抄了一串名單,收了珠和筆便合起棺蓋帶上門,若無其事的走了。
這些名單的內容跟卿無的情報十分吻合,選擇等待趕屍人的亡者全都不是奉燈本土之人,且祖籍也大都不在長幽國境內。
走出野淒山的陰影,洛蘅抬眼一望,觀日向申時已過半,很快就要宵禁了。
奉燈城的巡防雖然不嚴,但進出城的流程確實很規範的,想要查清楚這些亡者到底是什麼身份,恐怕還得前往守城造冊之地。
城裡街道清寂,守兵巡街敲鑼,聞聲者紛紛麻溜收拾了回家,該點燈的也在門前窗下燃起了鬼火。
奉燈城的宵禁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