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圍裡的高塔之中放著一具風乾多時的屍體又是什麼風俗?
九瀾川畔的氣候似乎也風不出乾屍吧?
莫非這幽沉沉的塔裡又養了什麼古怪玩意兒?
洛蘅將屍體扶起,將它斜麵朝下然後拍了一下硬邦邦的後腦勺,一枚長了副黑炭模樣的不知是什麼的玩意兒便從屍嘴裡落了出來。
“這是……內丹?”雲濯愣頭愣腦的問了出來。
“你當這玩意兒是人精?”
凡人成精,非仙即魔。
洛蘅撚著黑炭站起身,抬眼往天花板上張望了一番,見有雕花繁麗,圓台的地磚亦有浮刻凹凸,洛蘅擺袖拂散了遮掩浮雕的厚塵,整麵圓台的紋路展現出來,錯綜複雜的,一眼辨不清形貌。
眾人退站邊緣,洛蘅便繞著將整麵浮雕打量清楚了——鬼車燃火。
鬼車是邪獸,九天之上絕沒有哪位神明會用此獸圖騰作為神印——唯有亡靈神與此邪獸密不可分。
洛蘅眉梢墜出了幾分驚色,愕然抬眼瞧住那尊或許屬於亡靈神的雕像。
“你知道這是哪位神了?”雲焱問。
“亡靈神。”洛蘅又走回神壇前,想再找些什麼好確定這位神明的身份。
神像微微頷首,那雙雕得甚邪的眼中微不可查的斂著一絲笑意,似有神,似無蘊,看的人毛骨悚然。
洛蘅打量了那雙神眼片刻便轉開目光,繼續在神壇上摸索著,一步方挪,卻輕輕踏出了一聲空響。
洛蘅輕輕挪開腳——薄塵下埋的隻是浮雕的一隅。
他蹲下身,扣了扣這個角落,仍聽那“硿硿”徹響。
這個角落剛剛正好被乾屍擋在身下。
洛蘅輕輕拂開薄塵,浮雕刻紋裡隱隱埋著一道四方的紋隙,不湊近了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洛蘅啟開這一方巴掌大的小磚蓋,裡麵隻藏了個小拉環。
這邊拉環被拉起,那邊就聽“當”一聲清脆。
“……”問塵仙君抱著手,腦袋被什麼不輕不重的玩意兒給砸了一下,眉梢又吊起了那股剛剛才斂下的火氣,“小兔崽子”四個字呼之欲出。
洛蘅抵唇作勢,稍稍收斂住了那險噴的笑意,淡道兩字“報應。”
雲焱扶額,隱隱覺著胸腔裡的心肺都擰在了一塊兒——洛青澤沒救了,就他這欠打的勁兒八頭牛都拖不回他這條命來!
好在現在問塵仙君沒那閒心搭理他這倆字,就著方便抬眼瞅著掛在眼前的畫卷。
這幅畫卷一垂到地,血色為底,卷上百鬼朝拜、枯骨作山,煉獄業火裡卻站著一個神影,通身陰火為伴,鬼氣傍身——這造型恐怕也隻有亡靈神的氣質能與之相符了。
畫卷的末端墜著一隻黑匣子,被芊霙雪撿起來,打開,從裡麵拿出一軸神卷。
“凡塵有劫將渡則亡,輪回千轉不複初念。何以遺世而孤憐?何以渡彼岸而棄魂?天道為何?不解人願。吾取願而生,但曉魂之念,既得生靈信仰,當予願及爾。天不容吾,亦不念爾,既失天意,當逆而改之。世無桃源,卻有無境,既出輪回,永生泰然,但須生靈芸芸以願載生,共往無境,共得無疆。且候川龍嘯湧,且待斷生截命,屆時命不脫者須再請生血,以渡輪回苦涯。”——神卷所載。
竟有神靈自令凡人獻命,說得好聽是脫離苦涯,實則是將靈魂獻給邪神果腹。
“這是真的神卷嗎?”衛惜將神卷細細打量,實在很想找出作假的痕跡。
“是真的。”
若是真的神卷,那這些百姓的死便是亡靈神一手策劃的,且已經入不得輪回了。
這些人非但沒能從他們信仰的神明那裡獲得應有的庇護,反而獻了自己的一切,連輪回都入不了,求的隻是一個虛無空渺的永恒。
這是何等殘酷的宿命。
“古籬國民堅信亡靈神可以將他們帶離苦海,永出輪回,但亡靈神之力源於陰邪怨氣。為了讓神明擁有足夠的神力為他們引渡,古籬每年都會獻祭一百人,以酷刑虐之,使其心生怨氣,死後化為怨靈為神明神力。”傅鈺賢語氣無瀾,淡淡瞧著壁畫。
“為什麼會有人信奉這樣的神明?”雲濯聽之憤然,完全不明白這些人的腦袋是怎麼長的。
“因為這些人為天神所遺棄,所以飽受戰亂侵害,顛沛流離、惡疾纏身,生為塵埃,死作腐土,一生遭人唾棄,死後亦被走獸分食。古籬之民皆是流離失所的淒苦賤民,若無亡靈神庇佑,死後連渡忘川的引念都沒有,孑然一身流走輪回,來世仍是被天神遺棄的賤命……”同樣是壁畫的意思,洛蘅讀罷,自己心裡仿佛也捏了一把碎冰,甚蒼涼。
這又是何等的絕望才能視死為歡。
“古籬之民認為,世上沒有救贖,隻有解脫。”
看著牆壁上一幕接一幕慘不忍睹的畫麵,在場眾仙皆是心情沉重,無形裡仿佛被一團漆黑壓得喘不過氣,於此間再望往途,不論憂喜、不論豪言還是壯誌,似乎都霧蒙蒙的,有些虛乏,且見傷感。
像是被人淋頭澆了一盆夾冰的涼水,世之淡涼,令他們所期望的一切都變得如此無力。
“救贖即是解脫,解脫亦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