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默浮生劫!
出發的日期定在後天。
次日一早,易塵追照常去了張先生的小院。
深秋,黎州的風已舔上了寒冬的意味,吹來蕭瑟,淒寒透骨。
張先生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在燒著炭火的屋裡等候易塵追,於是易塵追一進院就見張先生立在庭院下,身上的衣裳卻也並沒有穿多。
“秋風蕭瑟,已有寒冬意味,老師怎不在屋裡?即將換季,可切莫著涼了。”易塵追說時,已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搭在了張先生的肩上。
張先生回之一笑,抬眼,瞧住眼前一株秀梅。
明明隻是深秋的就季節,那梅梢卻已點上了花苞,周遭沒有冰雪為襯,瞧來不禁單薄。
張先生久久望著那株含苞欲放的梅,良久,方才一歎,“現今黎州這氣候倒有些像我家鄉的冬季。”
張先生的家鄉在江水以南,臨近海濱,冬季鮮有降雪,寒意也不及北方來得凜冽。
張先生收回眼來,似乎也收了些翩去故鄉的思緒,一歎道“北方的梅素來耐寒,可現在不過季秋,便已有了開花的意思。”
“近幾年的冬季似乎也格外寒冷。”
張先生頷首,意味綿遠,“北風蕭瑟,豈有不寒之理……”他轉眼瞧住易塵追,先一歎,才道“境外不似中原安穩,你遠行在外,切記萬事多留個心眼。”
“弟子明白。”
張先生看著易塵追這溫順的笑貌,不禁又是一歎。
“老師……”
“你這孩子,心性太純良,這雖然不是什麼壞事,但這世道卻並非人人都如你這般赤誠。防人之心不可無,切莫著了他人的道。”
易塵追尷尬的撓了撓腦袋,“真是有勞老師掛心了。”
這都還沒出門,就先擔心他會不會著人家的道了……
易塵追不禁捫心自省——他在旁人看來已經單純到這地步了?
——
易塵追出門不過一刻,尚書大人的簡飾小馬車就溜溜達達的駛到了帥府門前,待他下車,丁烊便一揚馬鞭,驅車去了。
不知為何,司徒誠總不喜歡侍從候著自己——大概是因為他總愛心血來潮。
舒淩恰好從門邊過,正瞧見管家迎著司徒誠進門,便頓足笑道“喲,這時辰尚書大人怎麼有空出來閒逛?”
“今兒休沐,來找小塵追玩玩。”
“他剛去張先生那,少說也得午時才回的來。”
司徒誠擺了擺手,瀟灑的很,“不打緊,正好我今天打算在帥府蹭完飯再走。”
舒淩忍俊不禁,便淡勒著笑意,陪著司徒誠過了穿堂,往易塵追的小院走去。
今日的司徒誠倒有種無事一身輕的灑脫,進了院,見璃月坐在簷下抱著小貓,也來了興致,便摸過去,往璃月身邊一坐,伸手也逗了逗她懷裡的貓,抬臉卻問舒淩“這小貓從那淘來的?長得還挺好看。”
“前兩天塵追在院裡撿的。”
“嗬!”司徒誠爽朗一笑,“想不到帥府森嚴竟還有小貓崽子敢溜進來,我那閒窩一樣的府邸反倒鳥不拉屎。”
坐了個不熟悉的人在邊上,璃月甚局促的垂下臉去,帽兜罩著整個腦袋,旁人誰也瞥不清她是什麼神情。
司徒誠倒是一點也不拘束,逗弄了幾下小貓,便身子一仰,兩肘支在身後撐住身子,望著天光湛明,閒然一歎,幾分戲謔拂上心頭,便道“小塵追這一去少說也得大半年,這京城裡沒有他給我消遣,當真是要悶死我了。”
舒淩坐在庭院的石桌前,聞言一笑,便問“原來塵追這麼有意思嗎?”
“那可不……”司徒誠坐直身來,“要說這世上的人呐,多半濁雜如洪流,善如偽貌,惡倒是真切,就我活至今日這點閱曆,還真沒見過能跟小塵追相提並論的清流。”
舒淩淡笑不語,側撐住腦袋靜靜聽著他說。
然而司徒誠的神色卻稍稍沉了些,“可惜呐,這世上複雜的太多了,活到頭來,有幾人還能維持赤子初心……”他此言歎罷,轉眼又是一個笑貌,“彆說我還有點擔心小塵追這次出去會不會踩坑。”
“不是還有我跟著他嗎?”
“那不一樣啊……”司徒誠笑色又漸漸黯了下去,卻被他藏住了異樣,轉成了一種思忖似的神情,“我昨天還去廟裡給小塵追求了一簽呢。”
“哈?”
司徒誠沒心沒肺的擺了擺手,“可不是我刻意求的,是昨天正好碰上一化緣的和尚,我跟他閒扯了幾句,他就請我去廟裡求支簽。”
他有意減去了與和尚談話詳細。
“說什麼‘遠求必有得,近取必有舍,丹青莫問途,心誠見真言’——也不知道說的什麼玩意兒。”他自己這麼戲侃了一句,便罷了這個話題,轉眼笑嘻嘻的瞧著璃月,順便往她臉上逗了一下,“月丫頭,是不是很想跟你塵追哥哥出去啊?”
舒淩微微品出了他話裡的幾分彆意,卻沒多言,隻泊然一笑,沒入了自己的思慮。
——
午時一刻,易塵追終於回了帥府,卻還沒邁進院門就先聽了司徒誠的嗓音。
“不對不對,聽我的,走這裡……”
“觀棋不語真君子……”舒淩無奈道。
易塵追一步進院,卻見璃月與舒淩對桌博弈,倒是司徒誠坐在兩人中間的位置時不時插兩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