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了這麼一段時間,丞相大人終於也稍微明白點了陛下的心思。
先皇年輕時南征北戰,年不見歸朝,也是到了後來把開疆拓土的重任交給君寒以後才終於脫了戎馬倥傯,老年得了這麼一位繼承人。
司徒靖尤記得今上年幼時對自己父皇的依戀,也因為先皇倥傯一生,到老也隻有那麼一個兒子,如此倒是免除了皇家常有的血親奪嫡爭位的慘事,倒也因此造就了當今陛下這麼一副溫良而無暇的心性。
卻也因這副無暇,這位年輕的陛下缺少了為尊者至關重要的提防之心,尤其不能掌握與身旁血親之人的距離。
為尊者需要寬宏足撐天地的心胸,但絕對不能單純。
可惜如今的陛下並不諳權衡之道,於旁人倒是赤誠,卻也還有一分未脫的稚氣,使他無比慕戀北燕王身上那一抹形似他父親的影子。
卻不知,昔年北燕王與先帝奪嫡時的腥風血雨。
“咳咳……”眼下的棋案黑白交彙尚無勝敗分局,丞相大人的喉嚨卻不爭氣的咳了兩聲,老人的身子骨杵了這麼許久也著實疲了。
“仲父可是身體不適?”
“陛下恕罪……”
“哪有什麼罪不罪的,天寒地凍,仲父務必注意身體,若累了便早些回府歇息。”陛下言語溫潤也確是真心實意的關切。
可陛下這關切卻在北燕王臉上反映成了遣客令。
這位武王似剛正不阿的眉眼隻給丞相掛了一分詭譎的陰損,但落回陛下視線,便又是那慈眉善目的叔叔樣。
“聽聞丞相大人每入冬季總易染風寒,這雖是小病可近些年來秋冬格外凜冽,您是國之棟梁,可務必,要注意身體呐。”
北燕王是經過腥風血雨、爾虞我詐的,他深諳眉眼遣詞的功夫,陛下卻沒有察顏觀色的眼力見。
“多謝王爺關心。”
“陛下這裡有我陪著,丞相大人好好休息便是。”
司徒靖錐心無奈,卻也隻能告禮退下。
丞相大人迎著風雪出了宮禁,久候的相府家丁忙就將狐裘披風搭上大人的肩。
這一路走來,丞相大人不知又繞了多少回腸子,憂心有忡的,才走到車旁便扶著車壁劇咳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歇了,卻見掩唇的絲帕沾了片許血色,殷紅灼眼,就似紅梅點帕。
司徒靖不動聲色的藏起了帕裡的血,由家丁攙扶著上了車。
車夫揚鞭趕馬,丞相大人兩手攏在袖裡,默然了片刻,啞著聲,失落似的有氣無力道“去帥府。”
“啊?”車夫愣了一下。
丞相大人望著車簾沉沉歎了一口鬱結,仿佛有所猶豫,卻終究還是又重複了一遍“去帥府……”
——
仲冬雪大了以後陛下來帥府探病的次數也少了,於是,雪下得越大,帥府便越清冷,街市的喧鬨也不如往日嘈雜,隱蔽在巷裡的帥府終於也落得了風過都留聲的清靜。
裝病躺了半個冬季的鬼曳終於也得了喪心病狂的總頭大人的許可,偶爾能下地溜達溜達了。
大家都琢磨這,今年怕是不會再有人來看“元帥”了,畢竟該探的情況都探實了,也差不多該習慣這沒有元帥的清靜了。
百裡雲一如既往的躺在元帥臥房的屋頂上淋雪看雲,閒的呆若木雞。
誰也沒料到,這寒冬臘月的大雪天裡,丞相大人的馬車居然會碾雪而來,一時又把大家驚住了。
“總頭大人!”一個毛躁的年輕家丁闖進元帥的院裡,沒找著屋頂上快被雪埋了的百裡雲,便隻能空對著院扯著嗓子嚷道“丞相大人來訪!”
百裡雲詐屍似的坐起,“唰”的掉了一簷雪,差點沒嚇得那家丁平地橫摔。
“知道了。”他淡淡撂下這麼一句,撣了撣身上的雪,便擺了擺手。
家丁莫名覺著這報了跟沒報似的。
卻也不敢多說什麼,便灰溜溜的走了。
丞相大人當然是衝著元帥來的。
鬼曳臨時又幻回了“元帥”的模樣,往榻上一躺,才蓋好被子,百裡雲便領著風塵仆仆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的丞相大人推門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