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的龍池宮,依舊巍峨如磐。整座宮城浸在濃墨般的幽暗裡,宛如蟄伏的崢嶸巨獸,端重默然地踞於高處,虎視著腳下偌大的城坊。唯有幾處宮門牆頭,還懸著明滅不定的燈火,雨絲打在燈紗上,暈開細碎的光斑,在濕漉漉的宮牆上淌出蜿蜒的亮痕。
這份雨夜獨有的靜謐,終究被長街上急促的腳步聲踏碎。那聲音混著雨水的噠噠聲,一路奔至左銀台門——不久前才開門出兵的宮門,此刻已被急促的叫喚、焦灼的交涉聲填滿,與簷角排水獸滴落的雨聲攪成一團。
片刻後,沉重的宮門被緩緩挪開一線,雨幕中擠入數個渾身濕透的身影,正是從前方狼狽奔回的報信將校。他身後的士卒個個衣甲淌水,雨帽下的臉龐滿是惶急。轉瞬之間,城樓內的燈火被次第點燃,搖曳的光焰裡,映出成群穿甲持械的身影來回奔忙,甲葉碰撞的脆響穿透雨幕。
很快,宮門再度大開,一隊人馬呼嘯而出,其中一路徑直朝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公室居城疾馳而去,馬蹄濺起的水花,在夜色中的長街上,劃出道道白痕。
沒人留意到,落在隊伍末尾的一道身影,竟在人喊馬嘶的亂局中悄然隱沒。雨披的輪廓與陰影融為一體,腳步輕得像雨絲落地。江畋披著同款雨披,眼底藏著幾分隔世的熟稔,在雨幕的掩護下,躡足潛蹤穿過重重宮牆、幽深門廊與濕漉漉的牌樓。他的腳步精準避開積水的磚縫,仿佛早已將這座宮城的路徑刻在心底。
最終,他抵達了宮中駐軍的金吾仗院。雨打在仗院的鬆木柵欄上,發出沙沙輕響,院內的營房輪廓與記憶中的舊製隱隱重合。雖身處不同時空,但這座皇家衛隊的駐戍之地,沿襲下來的基本布局終究大同小異——熟悉的格局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緩,也更確定了此行的目的。
“站住!宮禁時辰,安敢亂闖?”藏在兩側門廊陰影中的十數名披甲衛士,突然橫槍舉槊阻攔,鎏金獸首的尖刃在風雨中泛著冷光。江畋垂首投出一枚順手摸來的身牌,聲音刻意壓低粗啞道:“留司急訊,事關世子安危,需麵呈留守的官人。”
領頭隊將剛接過腰牌,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牌麵花紋,江畋扣在袖中的短刀已如毒蛇吐信,“噗”地精準刺穿其咽喉。鮮血噴湧而出,濺在廊柱木紋上,與雨水混在一起,順著紋路蜿蜒而下。另一側守衛驚怒拔刃,銀裝大刀尚未出鞘,江畋已旋身肘擊,硬生生撞斷其三根肋骨,對方悶哼一聲癱倒在地。
他順勢奪過大刀,刀風裹挾著雨水橫掃,兩側包抄挺刺的衛士,慘叫未及出口,便被連人帶著兵器,被絞入風扇一般的刀光如輪中,瞬間斬斷碎裂的肢體,流淌的臟腑混著血水潑灑,在濕滑的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不過片刻,門廊下已是殘肢遍地,溫熱的鮮血衝開雨水,漫過石階的防滑紋路。江畋毫不停留,踏著血水與雨水交織的宮道,直奔金吾仗院深處——這裡毗鄰甲仗庫,正是駐軍秘存火藥之地,由一隊精銳的金吾衛士值守。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犯禁……作亂!”兵器儘斷的金吾衛都尉,被江畋一把摜在牆麵上,磚石崩裂,口鼻噴血,用儘最後氣力嘶吼喝問。江畋不答,反手將手中砍崩數處缺口的橫刀擲出,刀身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硬生生劈開自內栓死的厚木大門。
門後景象驟然暴露:十數名弁冠武吏,端持著擘張弩與連發弩機嚴陣以待,擘張弩的望山已校準,連發弩的矢匣蓄滿鐵矢,扣動懸刀便可連環發射。武吏們的麵孔各異,有的麵色煞白如紙,有的驚惶後退,有的目露狂亂,握弩的手不住顫抖,在搖曳的燈火下,活像一群被驚擾的困獸。
雨絲從門縫灌進,打濕了弩機的銅質部件,泛著冷光的鐵矢直指門口,殺機畢露。隨著卡在門裂上的斷刀突然掉落,當啷一聲脆響,就像是瞬間激發了什麼,又像是打破了什麼。“咻咻咻——”箭雨破空聲瞬間撕裂雨夜。
門後武吏們猝然扣發,連發弩的矢匣,如蜂群般傾瀉而至;三棱、尖錐、鏟頭的箭鏃,帶著寒光直奔江畋麵門,擘張弩的重箭則呼嘯著砸向胸腹,望山上的刻度在搖曳燈火下泛著冷光。江畋足尖一點濕滑石階,身形如紙鳶般斜掠而出,鐵矢擦著他的雨披飛過,“篤篤”釘入身後廊柱、隔板,箭尾兀自震顫。
久未禦敵的生疏與驚駭,讓武吏們不免動作滯澀、腳步虛浮,一名持連發弩的武吏剛要換矢匣,腳下一滑竟摔跪在地,就被江畋指尖短刀如流星趕月,直刺其咽喉,鮮血噴湧而出,混著雨水在地麵漫開暗紅紋路。
另一名武吏嘶吼著挺擘張弩瞄準,卻被江畋借力一撞,弩箭偏斜著射穿同伴肩胛,那人慘叫著撞在門後的兵器架上,甲葉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嘎聲。江畋欺身而上,左手扣住對方弩臂,右手短刀順著弩機縫隙猛撬,“哢嚓”一聲折斷其懸刀,隨即手肘頂在他心口,聽著肋骨碎裂的悶響,將人狠狠摜在散落滿地箭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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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武吏被這悍勇震懾,陣型大亂。有人急著上弦,卻因掌心冒汗打滑,腰引弩的弓弦彈回抽在小臂上,疼得慘叫出聲;有人試圖結陣防禦,卻被江畋利用門廊陰影輾轉騰挪,短刀橫掠過要害,眨眼間便接二連三倒地。
當最後一名狂亂的武吏棄了弩,抽出佩刀直劈過來,刀刃帶著風聲砍向江畋脖頸。江畋側身避過,短刀反撩,精準切開對方的喉頭,佩刀“哐當”落地。
他順勢奪過對方腰間未上弦的連發弩,手指翻飛間便將矢匣卡入機槽,對準最後兩名驚惶逃避的武吏,連連扣動懸刀——“咻”的一聲,數支鐵矢相繼射出,正中二人後心撲倒。
片刻寂靜後,隻有雨水滴落的聲音,混合著瀕死者微弱的喘息。江畋甩去短刀上的血珠,雨披下擺沾滿暗紅血漬,與室內的陰影融為一體。半響後,當聽到動靜爭相趕來的其餘宮衛,闖入這處庫房之後,就隻能成片火焰舔舐的大桶身。
“不好!火藥要炸!”府衛們驚恐嘶吼,轉身欲逃。這時江畋已越出了宮牆外延。身後“轟隆”一聲巨響震徹天地,火光衝破雨幕,將半邊宮牆染成赤紅。甲仗庫的覆瓦屋頂被氣浪掀飛,斷梁帶著火星砸落,引燃了相鄰的兵器架,“劈啪”的燃燒聲與金屬炸裂聲交織成一片。
龍池宮相鄰的夜宴大殿內,絲竹聲正盛。孝感王梁浜斜倚在鎏金寶座上,手中玉杯盛著琥珀色的佳釀,階下舞姬裙擺翻飛如蝶,大多數賓客卻強顏歡笑、食不知味。突然,地麵劇烈震顫,杯中酒液潑灑而出,殿頂的琉璃瓦簌簌墜落。“何事驚擾?”梁浜猛地拍案而起,玄色錦袍下的手已按在腰間佩劍。
府衛統將連滾帶爬闖入殿內,甲胄上還沾著點點焦黑:“王爺!金吾仗院火藥庫爆炸,恐有刺客作亂!”話音未落,宮外已傳來隱約的號角聲——那是調動居城府衛的應急訊號,原本駐守內城的親隨、扈從與府衛們,紛紛披甲執刃,如潮水般湧向爆炸方向,聚集在夜宴殿外的守衛,短時內變得稀疏。
江畋伏在不遠處的角樓飛簷上,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早已換下親衛服飾,身著緊身勁裝,懷中抱著一隻精心改製的精煉火藥桶——桶身裹著鐵皮,插著長長的引信,足以支撐他完成突襲。見殿外守衛大多散開後,他深吸一口氣,運轉爆發出此身全力,足尖在飛簷上一點,身形如離弦之箭般騰空而起。
夜空中的風雨,轉眼打濕他的發梢與頭臉,卻沒能擋得住他,如夜梟般掠過殿頂,下方守衛剛發現異動,厲聲喝問“何人在此”。江畋已借著下落的勢頭,將火藥桶猛地擲向殿內主座。火藥桶帶著呼嘯的風聲穿過殿門,掠過驚慌失措的舞姬與官員,直逼珠簾與帷幕背後,隱約麵色鐵青的梁浜。
“護駕!”親衛們嘶吼著撲上前,試圖用身體阻攔。梁浜瞳孔驟縮,猛地向後翻滾,跌下寶座。火藥桶“嘭”地砸在寶座扶手上,引信“滋滋”燃燒,火星在潮濕的空氣中格外刺眼。殿內眾人尖叫著四散奔逃,原本奢華的夜宴瞬間淪為混亂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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