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雲琅的朋友。”裴液昂了昂頭。
“雲琅練劍都是瞎練。”
裴液瞪眼,半晌道:“我朋友可比你厲害多了。”
“哦,你那朋友會無拘嗎?”
“……”
“我的劍,我說了算。”越沐舟道,“沒什麼劍理,也沒什麼可學的法子,隻有在一次次無關意與心的搏殺裡,永遠不要鬆開你的劍,也許有一天你會感受到它的。”
越沐舟言罷,不再開口,抱劍望著滴落的簷雨,似乎傳授已經結束。
“但我現在就得學會。”過了一會兒,裴液忽然道。
越沐舟看他一眼:“來了個天王老子?”
“我就學一劍。”裴液認真道,“如果【無拘】有一萬種,我隻學裡麵一種。”
“我再說一遍,我不認得你,你也彆再順杆子爬了。”越沐舟斂去神色,冷淡地看向他,“你在劍上很有悟性,又年紀輕輕做了雁檢,都很好。既有些緣分,我就把無拘說給你了,習不習得會,與我都沒乾係。我永遠也不做教徒弟的事情。”
“這一劍,從這裡開始。”裴液恍如未聞,他低下頭,用鞘端在台階上輕輕一劃,然後指向殿內,隱隱簾幕風動之處,“到那裡結束。”
越沐舟闔上了眼。
裴液這時候抬起頭來,看向麵前的男子:“你也沒有進入真正的‘無拘’之境吧,你說你的劍天下絕快,但世界上能攔住它的東西還是太多了。”
“……”
“你和魏皇後是很好的朋友嗎?我不大清楚你們的關係,但她似乎很信任你、也喜歡在言談間提起你,想必你也一般看她。”
“你有沒有想過,”裴液低聲道,“自己可能攔不住賀烏劍呢?”
越沐舟睜開了眼。
……
……
裴液回到朱鏡殿的時候,李西洲自己正抱著暖爐坐在階前,裹著一身白白的、厚厚的氅子,望著天空發呆。
裴液微驚:“你提前回宮,怎麼不告知我?”
他快步按劍來到她身邊。
李西洲收回目光來投向他:“見到想見的人了嗎?”
“嗯。”裴液在她身旁立定,“你若提前回宮,記得先告知我,我及時回來。”
李西洲偏了偏頭,語調疑惑:“我怎麼告知你?”
“……”裴液垂下頭看著她的揚起的半張麵具,“你可以告訴許綽,然後許綽會有辦法告知我。”
“哦,那你們關係還蠻好的。”
“嗯,比跟你好。”裴液隔了些距離坐下,“反正你記得,在宮裡時,我得在你身邊。”
李西洲笑了笑,把目光重新放回天上:“不用這麼緊張。在你找到保護我的法子之前,跟不跟著,也沒太大區彆。”
事實如此,但要死的人態度如此鬆弛倒也罕見,裴液轉頭瞧她一眼,麵具下看不清臉色,但她威嚴的氣質確實消去不少,也許是昨夜後的體虛氣弱,也許是紅裙被白氅包裹住的緣故。
“你今夜還要吃那種丹藥嗎?”
“至少也要間隔三天。我沒裴少俠這麼身強體壯。”李西洲道,“連吃兩天,就把我吃死了。”
“教屈忻也給你開開刀。”
“才不。”李西洲笑,“屈神醫恐怕也不肯,我身體可沒裴少俠這麼迷人。”
裴液心裡下意識冒出的四個字是“那也未必”,他品了下這句話後心不禁漏跳一拍,嘴上倒是把準備好的話如常說了出來:“那丹藥有些太傷身了,那夜你服下後氣息紊亂虛弱,我險些叫屈忻起來。”
“和你說了,那是仙狩之血所煉,我要把麟血封鎖住。”李西洲輕聲道,“無論如何,這都不可能是一個輕鬆的過程。”
“封鎖住了,你就可以離開神京了嗎?”裴液認真問道。
李西洲微微一怔,看向他,然後莫名笑了下:“……封鎖不是清除……裴液,關於我身體有兩種血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儘快找辦法清除掉麟血,脫離麒麟的掌控。”裴液看著她,“但現下,我還沒找到這種方法。”
“你沒找到……”李西洲笑,“誰給你派任務了?”
“……”
“裴少俠總這麼熱心腸,我知道的。一瞧見朋友有難處,無論大小,全當自己的事。”李西洲道,“以前在博望的時候,這種光輝一定也甚是迷人。”
裴液不知道她在意指什麼,反正沒說話。
“不過你說的對,無論要怎麼處理這兩種血,那個暫時未找到的方法才是關鍵。”李西洲道,“不然我們奈何不了它。”
“曾經,母親在做這件事。”她道。
裴液微怔。
然後他意識到,是的,魏輕裾本是蜃血之體,後來又被指控竊據麟血……她自己就是有兩種血的。
“我相信洛神宮裡有她留下的東西,而且越來越相信這個猜測……你記得嗎,【汞華浮槎】本是一件副產物。”
裴液緩緩點頭。
他記得,那些年月裡,魏輕裾本就在謀劃著些什麼。
“在大唐,血就是權力。”李西洲輕聲道,“仲尼說,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她還是有些體虛氣弱的樣子,整個人蜷在白氅下抱著暖爐,但說這句話的時候,雄主般的氣勢就又回到了身上,令人想起她是當下最強大帝國的嫡長嗣子。
然後她轉過頭來看著少年,淺色的眸子像琉璃一樣,忽然輕聲道:“我選擇裴少俠,比裴少俠選擇我要堅定多了。”
裴液茫然一怔,沒理解她在說什麼,但女子並沒有即刻走掉,她看著他,一雙瞳子裡彎出來親近而信賴的笑意,隻裡麵還殘留些虛弱,令她有些像隻倚在主人身上發懶的貓。